南中国海漂来的泡沫(下）
发布: 2017-3-09 18:16 | 作者: 王新华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论证会定在集团总部的大厅上午9点半召开。Yong，Chua，和我9 点10分到会场。Yong派Chua当钢筋厂分选机项目的助理。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大约都是集团的头头脑脑，站在大厅外面聊天。其中有一个人是昌明， Yong的顶头上司，这是王洱第二次见到他。在王洱来钢铁公司研发部报到的时候，Mr Yong带他去见过昌明。这个人看上去很老练。华语讲的非常好，是华校毕业。在新加坡和中国没有建立外交关系的时候，他就几次去中国，可以说对中国很熟悉。昌明见到王洱，打招呼后说了几个客气的话：“感谢你为钢铁集团做贡献，这是一个大项目，钢铁集团很看重。有你参与，我们放心，早日完成。”王洱听了受到鼓励，感到公司的器重：“这个项目我们已经研究好长时间了，各个环节想的都算周密吧，应当没有大问题，请你和Mr Yong放心。”
到了十点钟会议还没开始，大家还在外面聊天。王洱感觉到这次会议受到相当的重视，除集团一级的头目来了，听说老板也来。过了十点，人们传着：“老板马上到”陆续走进大厅。大厅灯暗下来。前面有一个舞台，灯光照在舞台中心的讲台上。各位都环绕舞台而坐。Mr Eng穿戴整洁站在讲台前。投影仪打在屏幕上：“标准长度之间的钢筋分选系统”。他好像有点紧张。王洱轻松，因为这项目的技术内容，已烂于心，而且很多人是初次听讲，能问出什么深入的问题。Mr Eng的讲演多次被打断，他非常谦逊地听询问，在这里他不是总经理。王洱在Eng之后讲解技术，也是尽量简短。作为整个报告的技术部分，说实在的，只有研发中心的人才明白。与会者只有几个简单的问题，王洱回答之后回到座位上，身边是Chua。看Eng再次站在讲台上回答问题，王洱和Chua聊天。“哎，怎么有人抽烟？”王洱看到中央座位上烟头一闪一闪，云雾升起来，还有咳嗽？在新加坡，公共场合是不能抽烟的。王洱从来没见过有人开会抽烟，而且这是集团上层会议。“嘿嘿，”Chua笑了，“这是集团大老板，上市公司总裁。谁要Stop（停止）他抽烟，马上fire（开除）掉，隔天不用来。”
项目顺利批准了，Mr Eng一身轻松坐在办公桌后面，大办公室里站着7、8个人。王洱进来，看见大家都站着也不好意思坐下。Mr Eng说项目组成立，他自己为负责人，负责一切；王洱为总工程师，全面负责设计和技术；Chua为助理；Jason是钢筋厂原来技术负责，现在也加入，配合王洱。其他人有采购，财务等。Mr Yong当顾问，协调R&D的资源。项目计划早已明确，必须在一年之内完成。大家共同努力。
王洱搬到钢筋厂上班，和Chua用Autocad（辅助设计软件）设计机械图，要画上百个部件。同时和Jason 接触也多起来。Jason是厂里的技术负责，大拿，每个订单下来，都是他在机器上调整弯角，定工艺流程；这人很聪明，巧，实际经验十分丰富，常用想不到的办法解决问题，只是没上大学。王洱刚到钢筋厂，可以说刚找到厕所的位置，所以事事都要问Jason。但感到自从Mr Eng宣布团队后，Jason渐渐特别扭，处处不合作，一些小事情也不配合。王洱在钢筋厂不认识谁，像找个电焊工，做个简单样品这类小事，也得找Mr Eng。有时一天两三次到Eng办公室，这使得Mr Eng 光火。他把Jason叫去训了一顿。这样王洱和Jason的关系就更紧张。王洱猜不透人的心思，这家伙为什么呢？但项目和自己都如此被重视，不能辜负期望啊。王洱找到Jason，必须改变局面。
“你不要处处以我为敌。我和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没有啊。”Jason吃一惊，尤其是刚被Eng训斥过，他不知道王洱准备干什么。
“没有就好。我希望没有。”王洱告诉他这里还是他的地盘，“我不会长期在这。我不在钢筋厂领工钱。项目结束，就一年，我还回center。”Jason不说话。“你现在主管的那些机器，和分选机没法子比。将来分选机造好留下，都是你的。你我好好干，我早点回去，有什么不好？”Jason目光松动。“最重要的是，”Jason看着王洱，“我挣到钱马上回家盖房子！这是我的大事。”这句话让Jason彻底放松，他和王洱聊起来，东扯西扯。临走王洱拍拍他：“你也别和我争，没意义。厂里的事情我都不问，你还是技术老大。赶快把项目做完。”Jason也痛快，表示王洱当上总工，担心王洱留在厂子里。“嗨！是项目总工。”二人心里都舒坦。
于是一切热火朝天地展开了。Jason真的很聪明，常找出图纸的差错。
王洱很快和下层工人，领班之流混熟了，休息的时候在一起喝茶。常有人问王洱姓什么，“王”，王洱在桌上写写。“Wong，好，阿Wong。”后来钢筋厂除了Mr Eng还改不了口，总叫王洱Dr Wang，其他人都叫他阿Wong。印度劳工则还在广场上分选钢筋。每次经过广场，王洱总感到对不起他们，这些人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工作一天一天快到头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劳工们围坐一起。王洱从他们身边经过，站下来看看，哎呀，几个人中间放一段大芭蕉叶，叶子平铺在地上，上面放着一堆米饭。没有菜，米饭堆边上有一些一寸长的干小鱼混着咸菜。几个黝黑的手，洗了没，伸手在芭蕉叶上揉搓米饭，做成乒乓球大小的饭球，蘸蘸小鱼咸菜，放进嘴了。风一来，满是土。他们都抬起头，笑容可掬地看着王洱。王洱惭愧，对他们笑笑，赶紧走。王洱也想知道这些人的前途，问Mr Eng，分选机造好了，这些印度劳工怎么办？Eng想想，现在有20多个，不到30人，将来可能用6到8个。其他的人找找看工厂还能收几个。大多数没有办法安置。王洱叹息：“你可以培养他们一些简单技能，开个叉车什么。”Eng说管工，领班有时和他们交流成问题。“生命的价值是一样的，”王洱问，“有人这么讲，你说对吗？”Eng一向很认真，忽然给他这样的问题，他皱着眉想，然后皱着眉说：“人其实不仅仅是肉体。肉体和社会附加在肉体上的价值是不一样的；但肉体和附加物都不重要。去掉肉体，人都是平等的，同一的。”Eng和王洱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他们什么都说。此时Eng忽然想到王洱：“你怎么样？将来有打算吗？”王洱说项目结束他还回研发中心，和印度人一样，走一步算一步吧。Eng问了王洱的工资，每月600块，他算了算，这可怜的数字，只有Jason工资的四分之一。Eng沉思良久，这个睿智的朋友，叹气了。
一切进行的超过顺利。机械图，PLC设计文档，控制箱，电脑程序模块等等都设计完。Jason找来包工，和他们大声砍价，把大部分图纸都发出去制作。各种各样材料供应商来了，大家和采购一起忙着对他们。每天都有人找，承包商，供货商，运输公司…常常排着队等候。前台小姐接应不暇，有人绕的厂房里头找Jason和王洱。渐渐地，大机器的模样在厂房里起来了，好像有生命，每天都见长。最后一项是控制箱、PLC等采购，包括制作，大约20万新元，所以需要招标。标书发下去后，王洱就尽量不出面。这段时间总有人找他，客客气气，又说请吃饭，又说带去海上玩。王洱恐怕沾了人家的光，最后项目又给不了人家，过于尴尬，而且他见不得人家失望。Jason被王洱推到前面，Jason高兴，好像公司负责人，和这些人周旋。其实最后决定还要开会，会议当然是Eng主持，大家都参加。最后西门子代理拿到标。新加坡采购、招投标有专门的制定，专门的人。王洱当然混在其中，一是保证满足技术要求，二是学本事。以前天天在办公室里写程序，谁给你机会干这些事情？王洱掂量。
Mr Yong不来了，根据需求他亲自设计了拾震电路，就不过问了；Chua也被调回研发中心。项目进展到六个月的时候，大机器已经大模大样地显在厂房里，长26米多，面积比一个篮球场还大。进入各部分独立调试阶段。Mr Eng也很少召集会议了。他有时下班到现场站站，和王洱聊天，也不再过问。收工后，王洱常看见Jason面对机器，远远站着欣赏。他突然从后面推Jason一把：“看你儿子哪。还和我顶着干。”Jason吓一跳，回头笑笑：“阿Wong，真好看。”
分选机的全面调试由王洱和Jason主持。立项七个月，大机器正式运行并移交。这一天大家都来了，Mr Yong还让Chua带来研发中心的即拍即看的照相机。上午十点领班扭动钥匙，大机器在轰鸣中启动，又赶紧把钥匙揣自己兜里；三组印度人不停地向下丢钢筋；传送槽转轮将钢筋送出去；stopper此起彼伏；bin一开一关；钢筋连连落入自己的bin中。和钢筋厂的电脑也连上了。生产情况都从控制箱转到工厂电脑数据库。Mr Eng在办公室里就可以看到每个长度的钢筋生产情况。看着大机器运转，虽然王洱和Jason早就看了不知多少天，但是还感到有点壮观，二位也有点兴奋，可能是儿子吧。他俩回答大家各种问题，像过节。Mr Eng 申报计划开发周期为一年，里面已经有些余量，加上各位高兴努力，好像很来劲的玩耍，项目进展特顺利，今天正式移交给Mr Eng，当然Eng再交给Jason。Chua 照了很多像。“标准长度之间的钢筋分选系统”项目就此结束。大家向王洱和Jason祝贺，“阿Wong，阿Wong，”叫个不停，王洱感到自己受到很大的重视和赞扬，感到他在新加坡立起来了，感到漂来讨生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和印度劳工大大地不一样，那些是下等人。“下等人也好活命，对不起印度劳工，打碎人家的饭碗”王洱心里念道，希望Mr Eng多想想办法，Eng是好人。
王洱回到研发中心。大家也来称赞两句，这些人没有工厂那边的人实在，有点拿腔作势，彬彬有礼。有几次他在路上遇到昌明，老远昌明就和他打招呼。走过来聊天，东说西道，好像朋友。王洱见到什么人都一样，他分不清高低，只要聊得来，可以当朋友。昌明对中国熟悉，聊起来，见识广，不是等闲人。相比之下，Mr Yong就好像只懂技术，能力远不及昌明。
标准长度之间的钢筋分选系统 Chua摄影 20
十月有一天，王洱接到Mr Eng的电话，高兴啊。Eng在那边也高兴，他告诉王洱集团对这个项目完成的很满意，他看到高层内部的函件，表彰所有参加人员。“还有奖金，三个月的奖金，所有参加的人都有。祝贺你，Dr Wang。”接着他说公司当初重视这个项目是有道理的，现在集团和马来西亚钢铁联系，大马钢铁很有兴趣购买一台同样的机器。只要再做一台，我们的成本收的差不多。可能价钱要100多万200万新元。这是好消息，王洱放下电话有点得意，哈，离开计算机中心，谁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事和坏事都是看不清的，所以，坏事不用颓丧，塞翁失马；好事不能得意，哎，这不是得意了吗？赶紧停止。
几天后Chua也证实了这个消息。王洱开始盘算奖金。他和李节聊天，王洱分析，这次发的奖金人贩子公司不应当扣吧。我们挣的钱已经被他们扣过了。李节说那说不好，这些人见了苍蝇也当肉，能吞就吞。王洱再算算，奖金不是按照人贩子给我们的工资呀，是集团给的，应当按我们正常工资。差不多有7、8千新元，这是我额外挣的呀，就算给他们一半，最多一半，我还有4000多块新元呀。都快顶我7个月的工资了。今年算是丰收啊。王洱高兴。李节说这说不好，先别得意，这些人不能让你高兴。反正奖金捏在手里之后，再好好请客。王洱连声答应。他此后老磨叨，“今年不错，再有一段时间我的PR就能下来；马上回家，都快3年没有回去了。给老父老母卖什么？燕窝，就是燕窝，最好的。再带上…”王洱有点做白日梦，东想西想。还常常嘱咐自己，不想这事，不能得意。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Chua高高兴兴地从外面回来了。他刚一坐下就对王洱说，三个月的奖金拿到了，让王洱赶紧去财务问问。王洱说我看看怎么问吧，财务是否把奖金打到我的账户上，不对呀，他们没有我的账户，只有人贩子公司才知道我的账户啊。对，打电话给财务，问问奖金怎么发，说不定可以直接打入王洱个人账户，不经过人贩子公司，我赛，那就太棒了。
电话打通了，财务说知道这次特殊奖金，让他等等。过了一会儿对方告诉王洱：这次特殊奖金名单中没有他。“？”没听错。再查查。对方再一次查对。
“sorry，没有你的名字。”
“哎？没我就没这个项目啊，研发中心从过去到未来都不可能做出这样项目啊。我是项目的技术负责啊。”
“那只能问你的上司Mr Yong，或者他的上司昌明。这些都是他们决定的，财务只是执行。”
Mr Yong显然早知道这件事情。他一脸同情和无奈。王洱讲他在项目中的重要性和主要性和主动性和…。“你也不用说，当然我都知道。这样吧，我再去找昌明说说看。”没心做事情，什么也做不了，王洱从自己工位的窗口向下看，Mr Yong走出研发中心大门，进入对面的大楼，见昌明去了。
十几分钟后王洱看见Mr Yong走出对面大楼。他在楼梯上遇到Mr Yong。“怎么样？”王洱问。Yong摇摇头。“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去和他讲。”“不用去，”Yong摇头，“把老板心情弄得坏，更糟糕。”王洱没听，绕过Yong下楼。他感觉自己和昌明关系不错，想想还有点朋友的意思，和他商量，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