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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国海漂来的泡沫(中)

发布: 2017-3-02 17:09 | 作者: 王新华



        “那也不一定,因为中国的文化里把小姐看成垃圾,病害,都是下三烂。起码大陆人的主流看法如此。”王洱说。
        “观点幼稚。中国人,特别是大陆人对性工作者的态度很负面,好像是固有的偏见,”老古发表见解,“这和中国文化有关,可能历史长,文明久。但注意,有钱以后,西化很快。没有计划经济,就要学市场经济。一旦开放,西化就来了。很多国家的文化里对性工作者没有这样的偏见,和中国特别是大陆不一样,他们认为这只是一种职业而已。感觉和剪头发,美容行业是一样的,就是服务业。性工作者自己心理上也没什么自卑,也不感觉低人一等。”
        “弄不清楚中国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小姐非常鄙视,把这行业看出毒瘤。原来不是这样,特别唐宋的时候…”
        “三十八年。”老古接的快。
        连吃代喝,老杨从冰箱里拿出老虎牌啤酒,冰凉爽口。多少日子光见过这东西,没享受过。凉水停了,改喝啤酒。三人都渐渐喝高了,情绪也渐高,声音也渐高,呱噪得很。赤道天气热,常下雷雨。风扫进了,三人却大开窗户,都脱成光膀子。外面一个闷雷,天暗下来,雨点啪啪打下来,爽。
        “汉代中国强盛,灭了匈奴,西域一通,有利就有商。长安,我靠,就是世界的国际大都市,就是国际市场,巨大的市场,什么的都有,各国来的商人,敛散天下财物,天下货物。那会儿没飞机,靠腿,辛苦,老外几千里拼着命也得来中国。”王洱感觉这里好像有他什么事情,脸上放光彩,可怜忘了自己是卖来的猪仔。
        “唐才厉害,唐朝强大。大唐盛世,当时世界上,那他娘大唐是最强大的帝国。长安就是世界中心,文化中心、艺术中心、商业中心,那才是第一大都市。西安、雅典、罗马、开罗世界四大古都。‘周’一个。”老杨一仰脖儿,“西有罗马,东有长安。没汽车,不然靠西扩张几千里,咱现在版图更大。”老杨在西安上大学,对长安有感觉:“清朝笨,满人不行,唐朝对外开放,洋人没见过这么富的地方。新加坡那会儿什么样?开化了吗?现在说唐人,唐人街,都和唐朝有关。表明中国对世界影响巨大。那会儿长安人牛,外国人在长安多了去了,都是下等,都是下等。”说起汉唐中国的兴盛,大陆的两位哥们儿有点舒展,自从来到新加坡,好像就被挝成罗锅。今天,此刻,胸脯有点向前挺。因为大陆穷,哥俩走到哪儿都有被人看作下等的感觉,这下阿Q的劲头来了。王洱也接上吹:“唐引领世界时尚潮流,开放。你看唐朝的壁画,女人低胸露乳,冲天卷发,时髦的很。各国都学唐。看看西方古典画,可以看到文艺复兴前后女人突出胸沟,中国又早他几百年。我靠,你看看老孙写的《北里志》,长安市光小姐就占了一个区,平康里,那才真叫红灯区。平康里是上流社会乐喝的去处,是附庸风雅,是时尚的显现。感觉就那么有身份。”
        
        《北里志》唐时孙棨写的。唐长安平康里,在城北,称北里,大红灯区。《北里志》专记录居住在平康坊的小姐们的生活。唐鼎盛,商品经济高度发展,长安大都市人口流动很大,包括各国使节和大批国内外商贾。官妓和私妓十分普遍。来平康里陶冶的大都是在皇亲国戚、豪门贵族、政府官员、在京举子、进士、来京赴考的、新科及第进士榜上有名的、各地方驻京办公厅主任、文人墨客。凡是想和高雅沾点边,有点钱的主儿都往平康里去。乘车的,做船的,轿子抬来的;骑马的,走路来的,门庭火爆。
        北宋社会昌盛,贸易繁荣,政治平安,娱乐怡游更胜过唐。皇帝宋徽宗也泡小姐。那时的小姐,美丽大方,谈吐高雅,行为得体;琴棋书画,歌舞榻上都好。难怪皇帝有瘾。说的三人嘴上喷沫子。
        大陆、台湾朋友们相聚。大家都有打破长期沉闷的感慨。平时虽然见人但没话说,说了也不懂,温吞肉木。今天三人来劲了,再着酒往高一抬,说道起几千年的小姐行业,大家争相涂抹,竞相勾勒,描相成景。
        
        唐朝白居易不是东西。在当官圈子里玩妓出名。他自己养了好些鸡,走哪儿带哪儿,还和朋友互换。白居易最喜欢的鸡是樊素和小蛮。他写苦涩不堪的《卖炭翁》,那是骗别人的,专给历代小学生读,台湾人也读过。老白自己抱着鸡吟的诗却是:“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哈,哈,老白蛋。
        老夫聊发少年痴,左朝云,右闰之。苏东坡,苏轼,老儿张狂。其妻闰之,妾朝云。王朝云原本是钱塘鸡,美丽雅典,善歌舞。偶然老苏在歌厅里见了王朝云,怎么都不成,老婆忘得远远的,非朝云不行。老苏硬是把她办回家。别人再不能用,自己包了,宠爱备至。好像很多现代人在宠物身上倾泻着个人的心思与情感。暮年张狂。奇怪,为什么反过来就有点别扭?隔壁美女豢养个老头,好像宠物,到处带着,逢人展示夸奖,晚上同眠。哈,哈,那是有病。
        不对,不对。柳永,柳三变就是这样的宠物。他生活在小姐堆里,出入在青楼之间。“哇,身体一流地好耶。”给她们写歌填词。“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为词,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宋皇帝都知道他,他取了功名,或被人保举,帝都没同意,让他还给小姐写词去,为中国文学繁荣做贡献。他对小姐的一往情深,好像蛤蟆生活在沼泽中,“为伊消得人憔悴”。老柳穷光蛋,小姐豢养他,感情深爱,死了之后姐妹们共资把他埋了。每年清明还去坟头看他,落泪。嗳,嗳,令人伤感。
        还有元稹,与白居易名声差不多。张生和崔莺莺的原形。莺莺是妓女。让元稹扔了。
        接着清点名妞。
        南齐苏小小时为江南名妓,这家伙死的时候才19岁,已然青楼一绝,名声广传。从几岁开始着惹男人,怎么十来岁时遍地老爷们儿都知道她?不知道她得多忙。死了埋在西泠桥桥畔。经世不少人撰文表扬她人品高洁,好。历世并不歧视小小。
        李师师,宋徽宗时东京名妓。和皇帝也睡,和大臣也来,和文人词客也相爱。大家还都互相知道。虽然有醋劲,后来也并无大碍。见了平民英雄燕青更来劲。历代赞赏不绝。
        击鼓抗金的梁红玉,也是徽宗时人。爷爷和老爸都是武将,梁红玉从小跟着老爸哥哥练武,成就一身好功夫。后来老爸被杀,也成了鸡。认识抗金名将韩世忠,结婚,也成名将。厉害。对这样练武出身的名妓,后人都是褒奖之词。梁做鸡的事情王洱以前不知道,书上说的都是梁如何英雄,身体好,武艺盖人,没说这样人才好当小姐。总是很不容易对人和事情有全面的认识。写历史只是挑捡着说。
        名妓董小宛,董青莲,明末“秦淮八艳。也是赞扬一片。
        柳如是,杨姓,河东君。明末清初浙江名妓。是刚烈女子。也是认识字,书法好,写个诗词什么的。
        陈圆圆,知道的人很多。崇祯年间跟吴三桂一起为反贼,起作用很大。吴三桂在云南宣布独立差点被立为正妃。康熙破了吴三桂,圆圆也跳池子淹死了。
        
        说来说去,对于这些小姐,历史上多无矮化她们之词,也无贬低其人其事之意。说来说去,使用的都是好词,夸耀其貌其品格等。有点奇怪,古人好像表里如一,嫖了娼不骂娼,挣了钱不骂商。
        多少年过去了,不幸被老古言中。从21世纪前后,大陆有了小姐,并向外输出。不少大陆小姐到新加坡做工和来自东南亚的姐妹并排坐在橱窗里;一些大陆到新加坡来的“陪读妈妈”们也在芽笼街边揽生意。像世界其他市场一样,只要大陆货物进入,就被冲击,价格体系就乱了。比如中国玩具占世界市场份额的80%;2005年中国向国外出口69.13亿双鞋,全世界每人一双;2006年,我国机电产品进出口位居世界第三;澳大利亚性工作者抗议亚洲同行不正当竞争,低价抢客,扰乱市场。中国妓女在迪拜成群贱卖。
        雨歇,风住,酒高,人醉,残酒半盏昏寐。女人也聊好,尿也利得差不多,人也疲惫困倦。老古站起身,抄起背心笑笑,“去了。”王洱站起来送老古。老杨此时心态特好,原处立起来眼睛眯眯,一脸憨笑,双手顶住桌面。心里还有一条清明,知道自己脚下拌蒜。他没说再见,只是“嗬嗬”从嗓子里发着断续的音节,算是送行。老古到了门口,回身把背心套好:“新加坡是文明社会,注意整洁。”把手摆摆,走了。
         
        “唐引领世界时尚潮流,开放。你看唐朝的壁画,女人低胸露乳,冲天卷发,时髦的很。”   唐代壁画。王二摄影。 12
        王洱关门,把桌上餐具简单收拾,堆在水池中,洗手。哎?老杨已经不见。向卧室一看,老杨也不盖,白白胖胖,筋骨松散,摊开在床上,鼾声好似啦风箱,嗬啦啦,嗬啦啦地响将起来。“去GEYLANG了,难说。”王洱拿大浴巾给他盖上肚子,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不胜酒力,浑身热躁,将一手压在头下;想着武松,英雄大气,躺卧在景阳冈的青石上,感觉稍凉。盼着天要下雪就好,多好的雪呀,娇娆晶明,清凉干净。真的就下起雪来,眼前洁白,洗刷世上污渍。王洱浑身如火炭,光着膀子走在短松岗,雪瓤瓤而落,碰在身上立成珠水,蒸腾为汽,心中清爽。多好呀,安静的短松林,独一人乱走。嗯?雪好像棉絮,垂直而落,没有空气动力扰动吗?为什么这么热?喝!真是棉絮,满天棉花,王洱飞跑起来,想躲开。“这不把人热死?什么运气,怎么天公也弄人?”
        2008年6 月30日  星期一20:6.30
        
        六
        1994 年 1 月 17 日  星期一  03:46:34
        走出短松林,又回到了人间。回头看看,眼前洁白,多好呀,安静的短松林,独一人行走。天上飘点残雪,风舞起来的,好像棉絮,洗刷世上污渍。我看看表,九点多,时间还早。沿着马路向前走过一大段路,看见雪地里呒嚷呒嚷一大片人。那是公共汽车站,快走几步塞在人群中,少点儿寒风。等了好一阵,汽车越站而过,并不停,车内也挤的严严实实的,全是人。我看这架势,还不知道何时可以等到车,何时可以挤进车里。打车吧。向前走出一百米,站在风里挥手,好不容易截住一辆面的,钻将进去,哈,暖气吹着,条件好多了。司机是个小伙子,问明去处,招呼我坐在后面。和新加坡的士司机一样,一路上小伙子不断地和我聊天儿。乱七八糟的从国际政治扯到柴米油盐。他扭头看看我的旧款羽绒服,头上的军用栽绒棉帽:“哥们儿,您寨(这)达扮(打扮)寨几年可少见。啊,您寨叫‘倒飘’。”我笑笑:“暖和就行。”“哥们儿,和您商量点儿事,您要是不急我先接个人儿。咱们再走,反正都十块钱。”我好说话:“你看着办,11点之前能到就行。”于是面的又拐进三环,钻巷子,从胡同里拉出一个妞,白白嫩嫩的,衣着新颖。白妞‘窟通’坐在前面,好像没看见后排有客人,和小伙子司机热热乎乎,嘻嘻哈哈,愉快。一路上我观看北京市容,变化太大,新楼丛立,认不得了。我几乎象个外地人,不禁感慨:“变化太大,有钱了。”前面两位也没闲着,白妞“喜儿哥,喜儿哥”地哼唧着,粘在小伙子身上,他推开她几次:“塌实坐着,今儿寨路可不是玩儿的,全是雪,小心小心。”白妞给小伙子点着一支烟,塞到他嘴上,问他:“喜儿哥,大姐今儿在家吗?”
        “夜班。”
        “晚上我过来,你可别累着。”白妞哼唧,小伙子瞪了她一眼。“干嘛,还帮你带孩子呵。”
        “坐稳了,先送客人到地方…”小伙子侧过半个脸,向我笑笑:“现在爷们儿负担重了,老婆,孩子,她,谁照顾不到都不行。话说回来,挣的也多,出来街上就是钱。尤其下雪天儿。”我还看着窗外:“变化真大。看环路边上这些大楼,快赶上新加坡了。”小伙子问道:“您从新加坡来呵?那儿怎么样?”
        “前些天新加坡报上说有个卖鱼的小贩,两个老婆,大老婆31岁,小老婆37,她们两个因为虐待子女,被控上法庭。”小伙子奇怪:“怎么小的比大的岁数还大?啊?恐怕卖鱼的先找个岁数小的,又找个岁数大的?”白妞说:“怎么跟个卖鱼的?每天多腥呵。要我才不呢。”我又笑笑:“都别奇怪,还早,还得再等几年,大家更有钱。”我这时想到台湾朋友讲的话,手里有钱,日子温饱,思想就放开了。
        我走进医院,看看时间还不到11点。查到闻泰外的名字,问清地方,有个好心的清洁工把我送到医院后面,指指着远处一间房子:“那就是太平间。”我谢过她,踏雪走过去。路上脚印不多,我想可能没几个人。远远有两个人正在太平间门前说话,是闻先生妈和赵七。闻先生妈直个劲儿的感谢:“赵大爷,谢谢您,您本事真大。多亏您帮忙。”赵七挺谦虚:“您过奖,二把刀,手艺有待发展。”闻先生妈把一条大重九烟塞进赵七的白大褂口袋里,赵七赶紧帮忙塞烟,一手还提留着个黑盒子,嘴里念叨:“您可千万别客气,别见外,咱和死者心连心,…,能最后为您儿子服务,也咱的荣誉。”“您一定收下,我就替儿子,谢谢您。”闻先生妈说着眼泪又流出来。赵七安慰她:“死不复生,您个人身子骨当紧,节哀小便。”我站在他们身后,心想:“这老头怎么胡说八道。”赵七摆摆手。我侧过身,他从我身旁走过,看得见他脸上透出的美劲,闻得见身上散出的烟味。赵七走了,闻先生妈的目光转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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