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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技术的挑战与人生的命题

发布: 2017-1-12 20:27 | 作者: 陈谦/王雪瑛



        ——关于长篇小说《无穷镜》的对话

        王雪瑛:硅谷给人以高科技、全球化、现代化的联想,你的长篇小说《无穷镜》,以女主人公珊映从北京飞到硅谷,参加友人生日派对,连线北京公司不停工作开始;最后写到她在硅谷的家中想象着黑暗中的灿烂烟花和危险雪崩这两个场景,小说到此结束,暗喻她人生之旅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向。你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深入女主人公珊映的内心世界,一方面她走在新技术的前沿,研发和设计“二代谷歌眼镜”的芯片,她要接受新技术的挑战,解决研发过程中技术的难题,让谷歌眼镜的芯片获得更加逼真和稳定的3DX虚拟效果,一方面,她还是要面对自己内心的问题:专注于探讨人生选择和自我实现。这也是你过了若干年之后,重新书写硅谷的重要原因吗? 
        陈谦:我在新世纪初写就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爱在无爱的硅谷》。那时我刚完成在美国的学业来到硅谷,成了科技公司的年轻白领。硅谷当时正处于互联网经济第一轮泡沫期,到处都是公司上市后人们一夜暴富的传说。物欲横流的现象令初出校门的我很困惑,便试图在小说里探讨人在“成功”之后应该追求什么。我没有获得答案,这令人焦虑。在那之后的十来年,我背对硅谷写作,内心对硅谷文化里追求物质化成功的一面持批判态度。
        硅谷在新世纪初经历了互联网泡沫的破灭后,无论是在产业结构的调整还是技术领域的更新上,都遇到瓶颈,发展停滞。硅谷各界一直在反思中。到了2007年,苹果在乔布斯的引领下重拾山河,智能手机横空出世,革命性的移动互联网出现,引领硅谷进入新盛期。我们能明显地感到硅谷开始成熟,功利性的物质主义追求不再似九十年代那么狂热,创业者的理想更多地落在造福人类,让世界变得更好这类理念上。特别是谷歌这类有明确人文追求的企业的出现,令人兴奋,直接导致我有了再次正面书写硅谷的兴趣。
        通过塑造《无穷镜》的女主角珊映,我想探寻新一代硅谷创业者的心路历程,也就是在这个时代选择创业和创新,你需要面对什么?得失如何?未来又会怎样?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我意识到日新月异的科技革命给人类生活带来的新问题,这里面包括人类社交行为的改变、对传统社会伦理的颠覆,给人类作为生物种类的前途带来的潜在影响。这些都让我很有兴趣探讨。
        
        王: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珊映研发和设计二代谷歌眼镜就涉及了3D虚拟技术,这也是目前现代科技攻坚的前沿阵地。小说的题材直面了现代高科技,这是你在小说中探索现代科技与我们的关系的开始吗?
        陈:《无穷镜》写的是高科技创业题材,女主角珊映是硅谷新创高科技公司“红珊”的CEO,公司的产品无法在小说里被绕过。人们常说,只要你想得到的创新点子,就已经有硅谷人在尝试将它做成产品。这当然跟硅谷这儿独特的风险投资环境密切相关,这是另外一个话题。
        作为一个曾经长年工作在芯片设计领域的人,我选择了芯片作为“红珊”公司的拳头产品。小说的可读性非常重要,因为它毕竟不是产品技术手册。它面对的大多数读者并不具备科技专业的背景知识,所以我选择了比较有表现力的图像处理芯片作为“红珊”公司的攻关主体。
        其时,硅谷最热门的高科技产品——”谷歌眼镜”正处于研发后期。作为与移动互联网紧密相关的可视产品,谷歌眼镜技术超前,而且非常神秘,让珊映公司的产品与之关联,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王:《无穷镜》里珊映公司设计的“裸眼3D”芯片,是目前正在探索中的科技成果吗?它和VR技术有什么关系?
        陈:有趣的是,在动笔写《无穷镜》不久,脸书宣布大手笔收购硅谷新兴的VR(虚拟现实)穿戴设备公司Oculus,一时间,VR技术成为硅谷的最热门的焦点话题,并一直持续发烧到眼下。我认识的一位美国老科学家当时刚去给一家VR新创公司当顾问,我不时会向他请教前沿高科技问题,他给我介绍了VR技术,并带我去看一些非常前卫的VR产品展。我那时看到的很多VR产品都还处于概念阶段,很难在小说里作表达。所以《无穷镜》里珊映公司的创新产品,并没有直接涉及VR技术领域,主要还是移动互联网的前沿方向,这在技术上也非常具有挑战性,很多产品指标在现有技术条件下难以达成,这是为什么后来“谷歌眼镜”项目被叫停的重要原因。
        《无穷镜》里珊映公司设计的产品带着些许科幻色彩,我为她们设计了现实中还未出现的“裸眼3D”芯片,它让人不再需要辅助设备就能看到投射到眼前的图像,并合成出3D效果。
        VR 技术进步很快,我不久前还专门到脸书的VR部门体验了他们最新的VR产品,真是令人感慨。如果VR产品在我写作《无穷镜》时能达到今天的水平,我肯定就让珊映她们直接做VR 设备了,那样会更易作视觉表达,更炫,更能吸引人。小说也是遗憾的艺术。
        
        王:在小说中,“No Evidence”是硅谷软件研究院尼克院长的常用语,也是你塑造这个人物的关键词,“No Evidence”在小说的不同场景中出现,蕴含着你对于科技不断发展影响着人的意义与伦理的思索,高科技不断突破我们日常生活疆域的同时,也让我们对个人生活失去了基本的控制和保护,互联网渗透进了我们生活的各个层面,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影响与冲击,这不仅仅是自由和欣悦,也是隐忧,“No Evidence”是整部小说中,你对现代人的社会关系,人文伦理,受到无所不在的网络影响的另一个层面的思索?
        陈:尼克的原型来自我生活中的一个忘年交。“No Evidence”就是那位老科学家的口头禅。每当大家在一起,遇到什么有趣的事物,只要人们一拿出手机要拍照,他都会敏感地摆手拒绝。他解释说,这是因为他对高科技太“知其所以然”,所以绝不盲目信任一切高科技手段。在他看来,互联网和大数据时代,高科技给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活便利,但从理论上讲,我们已无隐私可言,且难以遁迹。当然,知其所以然也会导致另外的问题。比如每回到海外出差,为了防止被骇客攻击,让电脑免于病毒感染,他会带上特别的电脑和手机,用后做处理或扔掉。在我看来,这就矫枉过正了,如果对“度”把握不好,会划地为牢。如何寻找新的平衡点,是科技时代的新课题。
        在《无穷镜》里,珊映和她周围的人所面临的危机可能是创业失败,这給他们的生活带来的影响还是比较表面的。当下更前卫的技术,如虚拟现实,人功智能等等,将会給人类带来更根本性的挑战和改变,甚至可能对人类作为物种的生存都会有影响。所以发展并不总是好的。
        
        王:是的,韩少功就提出过进步的回退的理念。不断的物质进步与不断的精神回退是两个并行不悖的过程,可靠的进步必须也同时是回退。这种回退,需要我们经常减除物质欲望,减除对知识、技术的依赖和迷信。现代科学日新月异的发展,移动互联网、社交网络、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现代生物技术和深空探索极大地拓展了人类认知和行动的疆域,但同时新技术的发展,对人性提出了疑问和挑战,会引发社会关系的变化,人文伦理的冲突。在现代科学主导我们日常生活的同时,我们应该以人文精神来审视我们的发展,思索我们的前途。作为一个当代作家,一个有着理工科的知识结构,有着硅谷创作背景的作家,你是不是特别关注这些问题?你认为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对当代作家来说,是不能回避的吗?
        陈:我相信理性的知识分子都会倾向于同意韩少功所说的“可靠的进步必须也同时是回退。”但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我并不认为人类能够自觉地做这样的回退。贪婪是人类的天性,让人们“经常减除物质欲望”,就像让人扯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几乎不可能。要解决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文学范畴,到了宗教层面。
        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真可说是日新月异。这在许多方面对人类提出了新挑战,引发很多新问题。作家不需要,也不可能提供解决人类问题的方法,但一个好作家,要对人类生存困境敏感并关注,能通过自己的作品提出有质量的问题,引发人们思考和反省,从而寻找解决之道。我个人对这类问题是比较关注的,但我并不觉得所有的作家都会关心这类问题。当下的社会如此多元,作家兴趣点也很分散,面对的读者群也大不相同,大家关心不同的问题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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