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亲历“文革”几多忧

发布: 2016-5-15 17:39 | 作者: 俞竹筠



        她学老夫子样子,教诵时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引得我忍俊不禁。她见我笑,便正色禁止道:“别笑!老祖宗传下的东西不能忘。”她还说:当你拉长声调背时,会想到下一个节令是谁?惊蛰后春分,春分后要扫墓了;小雪后大雪、立冬后小寒大寒,加毛衣了。我长大成人后,每到快过年时,常按《节气歌》掐算,春节前还是春节后 “打春”?
        此歌牢记在心,春夏秋冬四时八节难忘。“文革”时,我在如皋中学教书,“封资修”的东西不能教,“二十四节气歌”总能教吧?岂料,造反派加我一项“罪名”:不好好宣讲毛泽东思想、《毛主席语录》,不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阶级斗争,尽讲些老掉了牙的“四旧”,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阶级敌人新花样!我抗争道,那我背毛主席诗词《采桑子•重阳》给你们听,诗注1929年的重阳是哪一天吗?“你怎么知道是10月11日的?”“秋处露秋寒霜降,查万年历就知道啦……”一提万年历,又批“四旧”!四岁的女儿一傍哭着说:“我也会背节气歌……”是的,我教学生时,她偷学的。2000年我又教外孙女,她在南京琅琊路小学、南外上学又教同学。考取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后,不忘传颂中华传统文化,每临母亲节前,开parry,便用中文背“节气歌”,又用英文翻译一遍,还讲了祖孙四代背“节气歌”的故事。老外听得津津有味,竖起手指喊“Ok”,点赞“Very good!”。
        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西汉《淮南子•天文训》载“二十四节气”,足以说明天气、物候变化与耕作畜牧生活息息相关,21世纪信息化时代,农历仍为我国人民所沿用,具有悠悠的生命力。“节气歌”应代代传承。
        
        作者与他的母亲。
        
        五、俞氏补习班
        一提胞兄俞竹荪,扬州棋坛一些老将,都知道他围棋与象棋下得好,称之“扬州棋王”。同住天宁门街的金石篆刻家桑宝松,经常与他在一起磋商技艺。上世纪50年代,他曾获扬州象棋比赛亚军(冠军礼让杨兆宏),在全国象棋锦标赛扬州决赛区也获第5名优胜奖。棋迷忿忿不平,他淡然笑之:“人家专业,混饭吃的,干嘛争名次。”
        与 “棋王”一样闻名的,是他几经波折的教学生涯。解放前,他经房客、原琼花观小学校长周湘亭(后任民国江都县府秘书长)介绍,到百年老校任教。解放后,该校更名东关中心小学,大哥任毕业班班主任兼语数教员。他因材施教,将学生分成好中差三组,用“抓两头带中间”提高他们的学习成绩。对好差两头,他无偿补课,星期天还带学生家来“开小灶”补习,补习好了,就让成绩好的做小先生,帮助中等生“一帮一、一对红”,再要中等生帮差生,教学相长。他带的六(一)班年年录取省扬中多达数人,获全区升学率第一。当时,小升初,相当难考,考扬中更难了。相反,考大学容易,初中毕业补习几个月,只要街道出具同等学力的证明,出身好的照样考上北大南大。大哥补习过的学生缪秋惠就是其中之一。  1953年,教育界狠批“片面追求升学率”,强调劳动教育。大哥的做法有悖于政策,加上心怀妒忌的人无限上纲上线,校长先找大哥谈话,大哥据理力争:“我无偿补习,未拿一分钱,未收一分礼,多考取几个,为学校争光,何错之有?”上面要他做检查,他写道:老师帮差生补课跟上是责任,为好生提高成绩是义务,要查就查我的个人英雄主义和小资产阶级虚荣心……结果,查到他吃过家长几次饭、收过几条烟,加上履历表家庭成分栏目自填“地主”,检查态度又“恶劣”……决定“开除”。大会一宣,有人窃笑,有人惋惜,大哥气愤道:“笑什么?我还会做教师的!”这个打击并未让大哥倒下认输。为了生活,他从早到晚这家跑到那家,做起家庭教师。1956年,扬州地区文教处招考中学教师,大哥以优异成绩录取到省立扬州中学任初二语文教师(见“解放后曾在扬中工作的教职工名单”),校长张卓如听了他的公开课后,对李振根老师说:“他开局直入,中篇扣弦,收尾简洁.讲课时间拿捏得好准,铃一响,完了。”一年试用期满,正待填表转正,反右运动来临,校方无奈加发了三个月遣散费回家。彷徨苦闷中,大哥见广陵路上办起《许氏补习班》(其弟是市一中校长),生源不少,自己也想办《俞氏补习班》。风声一传,昔日同事和学生四下帮忙:好在中进房客周湘亭举家入台,三间两厢空着,大家七手八脚拆板壁打通教室、下屏门制作课桌、制黑板弄教材……公厕就在附近,活动场地不远就是城外天宁寺,上面来查,无语。许多学生家长想让子女复读考重点中学,闻讯报名的有300多人,师院冯教授女儿连同自己带了几个人过来。大哥规定:只收100人,加座10人,凭成绩报告单择优入学;学杂费每人每月三元,旁听生不收费。有人建议束侑加一元,大哥说:“可以啦,大学教授拿多少?地委书记拿多少?”又自书班训:《精讲多练  勤学解惑》。教与学,两头热。他一人主讲,聘请一人解惑,父亲管出纳、誊印、打扫,我放假批改作业。连续几年《俞氏补习班》成绩斐然,有口皆碑。那些补习一年后,考上扬中再考上北大清华的学子,经常来看望大哥。在华盛顿州定居的缪秋惠,2007年她与大哥和我合影后感慨地说:“当年不亏俞老师补习,哪有今天呀!”(附照)1959年-1961年人为大灾荒,我在南师院大食堂吃不饱闹浮肿,要不是大哥接济,二哥从台湾转香港寄奶粉来,我早命丧黄泉。
        就在《俞氏补习班》红红火火,越办越旺的档儿,《许氏补习班》后台伙同教育部门找岔,找岔不成,便安排大哥到市一中任教。“文革”一到,批判他办“俞氏补习班”,违背毛主席的教育方针,是混进教师队伍的阶级敌人。清理阶级队伍时,开除回家,靠敲石子拉板车为生。
        1979年大哥彻底平反,教龄从建国前算起。他2013年无疾而终,享年91岁。临终前,犹念念不忘:“感谢邓小平、胡耀邦……”
         
        作者与他的大哥。
        
        六、60年前与老舍先生的几次通信
        今年是老舍先生逝世50周年,我翻出2007年2月11日《扬州晚报•解密新闻》登的整版文章,感慨万千。现重新发表修改后的拙笔,作为对老舍先生的一种深切缅怀。在我的一生中,老舍先生对我的鼓励终是在时时激励着我,让我时刻铭记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必须接地气,虽然我早已不是那个做文学梦的少年了。(《扬州晚报》记者东东当年的旁记与老舍先生公子舒乙的复信附后。)

        少年同窗老来会,花甲聚首话当年。
        人生纵有千种绪,难忘儿时一片情。
        
        这首诗是我最近与来自海内外的扬州中学校友在百年校庆聚会时即兴吟就的。儿时的情,儿时的绪,就像额头上的一道道皱纹,难以抹掉。我高中时代的同学和朋友都知道我和老舍先生通过几封信,他们一致要我谈谈四十多年前的情景。
        那是1956年的暮春。杨柳依依,绿草如茵。正是南宋词人李清照所说“绿肥红瘦”的季节。一天下午,我正在教室里伏案自习,突然,有人从我身后猛拍我的肩膀,大声地说:
        “喂!传达室有你的信,是老舍——写的!”
        这声音犹如炸雷,惊动四邻:
        “啊,什么?老舍的信?!”
        “老舍怎么给他写信?”
        众人议论纷纷,大家拥着我一起来到学校传达室的门前,那四面八方的各地来信都整整齐齐地竖在收发室玻璃窗前。我四下扫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一封杏黄色的牛皮信封上,只见从右到左醒目地竖写着3行苍劲有力的钢笔字:
        
        寿宝,是我当时的用名,上大学后才改为俞竹筠。信封上的这19个字,珠联璧合,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先生落款未写地址,只书“老舍”,难怪大家那么肯定地说是老舍的信。沸沸扬扬,想保密是保不住的。我那班好管闲事的同学都急切地想看看信里老舍写了些什么,一时你争我夺,我怕将信撕破,急得直喊。
43/4<1234>

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6-28 10:21:55
同感!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6-24 20:10:37
顶!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6-11 15:13:02
赞!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6-01 11:20:25
欣赏。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30 15:08:53
Yes!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7 23:42:36
为什么许多头上带帽的人这么喜欢文革!不少臣民甚至以为那时时是理想王国,说什么文革是为了反腐而发动。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6 15:38:55
赞!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4 17:52:47
OK!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18 11:28:52
Very good!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17 08:40:56
赞一个!

查看全部评论……(共10条)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