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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所学供埋骨:政治运动中的陈梦家

发布: 2016-5-15 12:50 | 作者: 朵渔



        燕园的神仙眷侣 
        陈梦家,著名新月派诗人,同时也是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他是前南京金陵神学院提调(相当于院长)陈金镛的儿子,原籍浙江上虞,生于1911年4月16日,自幼在南京长大。早年师从徐志摩、闻一多,是新月派重要成员。陈梦家曾在中央大学学习法律,最后拿到了律师执照,但他没有当过一天律师,而是从16岁便开始写诗,1931年便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梦家诗集》,并立即扬名。大学毕业后,陈梦家曾在安徽芜湖中学任教半年,其后赴京在燕京大学神学院修读;半年后转燕京大学中文系就读,并在该系任助教。此后的陈梦家开始以一位浪漫派诗人的形象出现。正是在燕大期间,他邂逅了与其相伴一生的“神仙妹妹”——赵萝蕤。
        赵萝蕤自幼长在苏州,其父赵紫宸是世界知名的基督教神学家,任世界基督教理事会的亚洲主席,早年曾留学美国。到她上学时,赵紫宸已是东吴大学教授兼教务长了。1926年,赵紫宸接任燕京大学宗教学院院长一职,赵家迁往北京。这一年,赵萝蕤14岁。1928年,她直接升入燕大中文系,受业于郭绍虞、马鉴、周作人、顾随、谢冰心等名教授。翌年,转系攻读英国文学。1935年,赵萝蕤从清华外国文学研究所毕业,转入西语系任助教。
        1936年,陈梦家与赵萝蕤结婚。陈、赵的结合,与两人的家庭出身有一定关系。陈梦家的父亲是一位新教牧师,赵萝蕤的父亲则是著名基督教活动家、神学家。相似的家庭背景,加上才子佳人的相互吸引,使二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钱穆先生在其《师友杂忆》中曾忆及这对燕园的神仙眷侣:“有同事陈梦家,先以新文学名。余在北平燕大兼课,梦家亦来选课,遂好上古先秦史,又治龟甲文。其夫人乃燕大有名校花,追逐有人,而独赏梦家长衫落拓有中国文学家气味,遂赋归与。”

        陈梦家、赵萝蕤与赵萝蕤弟弟赵景德
        七七事变后,北平已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夫妇俩辗转跋涉到昆明,陈梦家任教于西南联大。联大虽由清华、北大、南开组成,但仍循清华旧规:夫妻不能在同一学府任教。这样,赵萝蕤便作出牺牲,一面在家操持家务,一面做些翻译工作。此时的赵萝蕤“勤读而多病。联大图书馆所藏英文文学各书,几于无不披览。师生群推之。”(钱穆语)
        当时,美国芝加哥大学东方学院与西南联大有一个交换教授的规划,陈梦家被选派为交换教授之一,于1944年首度赴美。赵萝蕤也一同前往,并进入了当时全美一流的芝大英语系学习。在美期间,陈、赵夫妇会晤了当时已名声大噪的著名诗人艾略特。艾略特是陈、赵都非常崇敬的现代派大诗人,早在清华读书时,赵萝蕤就应戴望舒之约,翻译了艾略特的长诗《荒原》,她也是《荒原》的第一位中译者。
        1947年,陈梦家先行回国后,任教于清华,同时担任文物陈列室主任,为校方多方搜集青铜文物,干劲十足。赵萝蕤回到北平后,任燕大西语系教授,后又兼系主任,为建设一个一流的英文系四处奔走,延聘人才。 著名学者巫宁坤即是当时受赵萝蕤的邀请,自美返国,加入燕大英文系的。他回忆道:
        一九五一年八月中旬,我回到北京,萝蕤亲自到前门火车站接我。别后不过两年多,我不无好奇地看到,她的衣着起了很大变化。当年在芝大,她总爱穿一身朴实无华的西服,显得落落大方,风度宜人。眼前她身上套的却是褪了色的灰布毛服,皱皱巴巴,不伦不类,猛一看人显得有些憔悴了,但风度不减当年。
        到了燕园,由于我新来乍到,住房尚未分配,萝蕤便留我先在她家做客,受到她温馨殷勤的款待。陈梦家教授当年是著名的“新月派”诗人,后来又以古文字学和考古学的成就蜚声中外,当时在邻近的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他俩住在朗润园内一幢中式平房。室外花木扶疏,荷香扑鼻。室内一色明代家具,都是陈先生亲手搜集的精品,客厅里安放着萝蕤的“斯坦威”钢琴。这时我才知道她是燕大宗教学院院长赵紫宸博士唯一的女儿……陈梦家在考古学办公室
        看得出来,刚回到北京的陈梦家和赵萝蕤生活是愉快的,对新政权也是充满憧憬的。然而到了1951年,“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从天而降,市委工作组进驻燕园,要求知识分子特别是高级知识分子,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清算“美帝文化侵略”。学校停课搞“运动”,教授们必须在群众大会上逐个进行“自我检讨”,要“人人过关”。为了能过关,除了不停地检讨自己,还需揭发别人。此后不久,又开展了“忠诚老实运动”,要求每个人都必须详细交代自己的历史经历,“态度恶劣”者,即被“隔离反省”。到了1952年“三反”“五反”相继展开。中国文联还发出号召,让艺术家们举办各种义展、义卖,捐献稿费、版税,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捐献“鲁迅号”飞机一架支援抗美援朝。
        在“人人过关”的群众性政治运动面前,作为新月派浪漫诗人、小资情调严重的陈梦家自然难以躲过。陈梦家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应,经常在私下里讥评时弊,品题人物。巫宁坤在《燕园末日》一文中说,一天燕京大学校园里的大喇叭广播一个通知,要求全体师生参加集体工间操,陈梦家听了,不免发牢骚说:“这是‘1984’来了。这么快。”(《1984》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小说,预言了未来社会严重收紧的情景)如此言论,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自是难逃被清洗的厄运。果然,“思想改造运动”一兴起,陈梦家就被揪了出来。
        此时,身在燕大的赵萝蕤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作为西语系主任,她不仅要检讨个人的“资产阶级思想”,还要参加各种会议,没完没了地检讨在领导教学工作中“重业务,轻政治”的错误倾向。此时,其父赵紫宸已经被揪了出来,要求人人与他“划清界限”,其夫陈梦家正在清华遭受猛烈批判,一向镇静自若、从容不迫的赵萝蕤,一下子憔悴了。“思想改造运动”刚告一段落,紧接着便是全国高等院校的“院系调整”。大学重组,教会学校一律解散,燕京和辅仁按不同科系分别并入北大、清华、师大,人员听候统一分配。清华大学的文科系取消。陈梦家在清华大学受到猛烈批判后,离开学校,被“分配”到考古研究所,赵萝蕤调入北大西语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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