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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跤记

发布: 2016-5-12 07:08 | 作者: 刘爱玲



        在漫长的岁月中,自从病后,摔跤的记忆就数不胜数,特别严重的也有过不止一次。而每一次,值得庆幸的是,情况没有太糟,还能站起来,尽管慢,只要坚持,就还能走向远方。
        记得初病,有三个月时间,是身都翻不了的。父亲找了当时能找到的医生,中药、西药、针灸、理疗……半年过后,终于能坐起来。父亲拿回了一付拐杖,摔跤的历史从此开始。
        我记得他把那对托朋友打的一尺多长的木拐杖放在我腋下的情景,我稚嫩的腋窝根本无法承受生活的粗砺与坚硬,更不会抬脚迈步,一次次摔倒在地,膝盖磕破流出血来。为了让我学会迈步,父亲蹲在我前边,一手扶着我的身体,一手帮我提起怎么也抬不起来的脚,一步一步,向前。我至今记得他的光头,就在我眼皮下,一丝不苟,我进一步,他退一步,直到每天的练习长一点,更长一点。
        白天的锻炼异常磨人,到了晚上,我就累得不省人事。每每在眯眯糊糊中会感到,父亲拧了一个热帕子,敷在我白天摔肿了的膝盖上。迷蒙的视线透过张不开的睫毛看他一眼,不清,只是一个稔熟稔熟的剪影,就又睡了过去。
        上学时是不敢上厕所的,因为学校的厕所是个大粪坑,弄不好摔进去可是不好玩的,所以每次都要老师帮忙。更多的时候是憋到泪水盈眶。有一次,天下淋雨,内急,鼓起勇气拿起拐杖准备自己上厕所,还没到教室门口,却摔倒在地,手蹭到了做课桌的水泥台子,掉了一大块皮,渗着血珠,同学吓坏了,喊老师来。其实更严重的伤在膝盖上,不过裤子挡着,看不见罢了。
        到了中学,那些锻炼起了作用,竟然能独自到两三站路外的学校去。最怕的是雨雪天,每当天阴下雨雪,中午就不回家,坐在教室里,饿一天。这还是其次,顶顶可怕的是冬天下雪,或者,早上天麻黑着去学校,水泥路上,谁随意吐的口水,一个晚上结了冰,又被往来人群带起的尘土遮蔽,拐杖碰巧踩上去,那就是一场灭顶之灾。在摔倒的一刹那,头皮里的某根血管剧烈跳动,能把人跳晕过去。
        一次上学,下雪,独自走在街上,过一个公交站,一下子摔倒在地。路上有雪,就怎么也爬不起来。要起来了又滑倒,要起来了又滑倒。可巧的是,那天公交站的路灯灭了,一辆公交就在那时进站,如果不是旁边一老人远远地又跳又叫又摆手,向公交司机喊停,喊有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此开过来,那样,我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写这篇文章了。
        毕了业,就业无门,却还不愿放弃心中的梦想,就每天去到图书馆读书。书之于我,是唯一能抓住的翅膀,也是安放灵魂的所在。有一次回家,门前的路在前几天的雨中因滑坡断掉,那几户人家就翻着废墟出出进进。我也翻着废墟回家,那路仅一尺来宽,一个没走好,摔倒到旁边三丈多深的谷底去了。因废墟都是滑坡的虚土,皮肉倒没怎么受伤,就是喘不气,觉得胸闷想吐,要憋死了。
        某年早春,晚上停电,正准备去拿个什么东西,拐杖却断掉了,毫无征兆地,左边病腿巨痛。意识到时,是坐在自己腿上的,以为像以往一样,没什么太大的事,却怎么也起不来,动也不敢动,再动,就感到腿的胫骨断了,因为在爱人拉我起来的瞬间,能感到骨与骨的相蹭,巨痛到无法呼吸。那是第几次骨折了呢?伤后一周,爱人出去打工,一岁的孩子需要照顾,每天躺在床上,把他抱坐在我的胸脯上,看他笑,似那伤痛也有所减轻。
        又一次,坐车回家,手里提了东西,从中门下的,那时候是夏天的两三点,正是人犯困的时候,车上没几个人,我下车慢,下的时候就对司机喊,等一会儿。可是他也许也困,没听见,售票员坐到前排去了,似也没听见。我的拐杖刚伸到地上,身体还没完全离开,车子就动起来,自然而然躺倒在地。要命的是大巴正在启动,它高大的后轱辘就在我头顶半米的地方渐渐逼近……从那以后,我不敢再在中门上下车,每次坐车都要到起点站去,坐在第一排,为的是上下车司机能看见我,不至于再出现什么险情。
        与十年前相比,人们的素质在渐渐提高,上了车,大部分时间有人让座。人太多没人让座时我也能站得笔直。这是一份自尊,也是一份庆幸,我还有这个能力。没有人看到的是,在裤子遮盖的裤腿下,我的膝盖在漫长的摔跤历程中早已伤痕累累,膝盖变形。由于长期摔跤刺激,右腿膝盖还长了一根骨刺,尖尖地伸出一截。这样的腿是无法跪下的,所以父亲母亲走,作为子女,我从没能向他们的灵位行一个最普通的谢礼。
        十天前,天下着蒙蒙细雨,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左脚巨痛。情况不妙。行人扶我起来,旁边的小贩拿了她的凳子给我,那一刻,我的眼睛紧闭,仿佛一睁眼,就会放了疼痛进来。
        早上起来,就着透过窗帘的朝阳,看到十天前摔了的这只左脚,连同脚踝都泛出黑紫色的斑斑点点,忽然就想写一篇《摔跤记》,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并不如一惯表现的那么坚强。生命中那些柔软的东西,也会在没人的时候一瞬间击中心灵。
        《摔跤记》,这只是其一,或许以后还会有其二、其三,记下这些文字,只是提醒自己,珍惜自己,为了走得更远……
        为了收获那生命中小小的感动:我还活着,情况不是太糟,我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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