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此刻我们坐在斜坡上观看
低处泉眼中泥沙的变幻。
那儿是喷薄不息的宁静,
地下迷宫里热烈探索的心灵。
有人赤足测量星云的温度,
留下几声尖叫,牛羊就抬起头颅。
而河流依旧温暖,依旧深藏
动人的漩涡,映照出天空
蓝青色笑容。但柳树一再地
戕伐自身,好从伤口萌生温柔与细密,
好吸纳一切穿越它们躯体的尘灰,
且让自己还能免于大风的摧毁。
你知道的,欠缺是一个名词,就像亿万年前
湖泊慢慢干涸,再长出铺满青草的群山。
2
他们白天漫游,再如暮色从四面
聚合,用一些古老问题打发夜晚。
比如这一次,他们竟然谈到了
动力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让一个人可以生活下去,
有勇气醒来,起身,走长的路。
很多人诉诸于好奇,讲述种种
朝向未知世界的热情。
但他对此知之甚少。他不是因为
日光底下的新事,才生出感谢和赞美。
他欲求的只是挽留。那些像干树枝一样
不断在身后折落之物,它们闪着微光,
是衰变期的星辰,正因他的执拗,
才没有毁灭,才随他充满动荡不息的宇宙。
3
那个老人带领我们攀上清晨的沙丘,
它悬在峡谷顶端就像烈日轻轻奔走。
很多年前他尽力插下的细小柳枝,
很多都已经死去,不能向他致意。
但他熟悉这里每一处尚且活着的事物,
以及每一片流沙深处跃跃欲出的颧骨。
静静的,我们潜行于白垩纪的风声里,
而黑蚂蚁悄悄书写,今天的日记。
它也许见过那些端坐在尘灰中的人,
见过那些像猫一样,吞食污浊以洁净自身的人,
见过因为寻求幸福而被损坏的人,
也见过怀揣秘密、因而幸福的人。
瞧,那个老人随手掘出一块骨头,
说,十万年前有过一只奔跑的犀牛。
4
在艾草和沙芥编织的宇宙网眼中,
在向着无限空间蔓延的沙粒之上,
他们尚有时间朗读那位法国神父的作品,
关于整个世界如何最终呈现为天使的面容。
“我们耳熟能详的古希腊人或古罗马人而今安在?
最早的纺车、最早的马车和最早的炉灶安在?”
去年的白雪安在?
那将炬火交付之后隐没在黑暗中的跑步者安在?
难道,不正是借助这些不断失去之物,
“宇宙中有些东西在摆脱熵”,犹如
呼啸向上的火箭在摆脱地心的牵引,
那狭小的顶部舱室中,收藏有人类最后的心灵。
他被这个决断深深打动,
就像他曾被另一位发明幸福者所打动。
5
或许是我们的生命黑暗,
所以能突如其来地见到银河。
沿着它,可以找到十字形的天鹅,
它正又一次掠过沉默明亮的织女,
让我想起无边的细雨,
以及细雨之上汹涌燃烧的冰雪。
一个人该怎样才能够不再胆怯,
该怎样理解有关幸福的发生,
我们亲手点燃不可命名的篝火,
并肩看它升腾,又碎裂成
黑色的光。
一个人该怎样在盛宴前
放慢脚步,在结束时保持清醒。
怀抱无限的怜悯,虚构出地狱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