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独自的古塔

发布: 2015-11-19 15:30 | 作者: 李金兰



        独自的古塔
        
        青砖砌就的古塔,站在田野一角,与四周的一些杂木、一条河、一些江畔人家相伴。好几次,独自一人,沿着田间小径钻进塔心,都会油然涌起兴味盎然的喜悦,以至于在失魂落魄的时刻,也会想起有一座古塔可以去,在塔心,那曾走失的心神,一定会自然而然地回归躯体。
        古塔有着遗世独立的姿态,挺拔,端正,自律,似一朵凝固在时间深处的花。它不像四周散布着的水稻,蔬菜,鸡狗牛羊,随时变化物性。它的时光迟缓而安宁,哪怕经历过宋元明清,也仍然面容清晰。在它的终点,也是它的起点。它永远不需要离开此地奔赴任何目的地。
        一个人沿着塔心狭窄的塔道上上下下,可以用一种无人能见的神色自在地窥探。也曾想象,另有一个对古塔感兴趣的人,不约而同地来这里寻找。但是没有。如此更好,独自拥有一座古塔。与世相隔的安静是我的,塞满塔道的暗黑是我的,从塔窗照进的一抹亮光也是我的。
        我是塔心里的人。古塔的躯体隐藏了我的身体,我的肌肤、血液、呼吸、思想成了塔身的一部分。古塔在七个不同高度开启的七扇窗,是我另外的七只眼睛。
        第一只眼,给我自由出入。我转身,即出世,再转身,复入世。举手投足,全凭我心意。
        第二只眼,在遥望中陪伴一对石刻灵兽,防偷,防盗,防守古城后大门,就像我把一些规则安放在内心的出入口,防异端,防邪念,防止灵魂走远回不来。
        第三只眼,用来窥视路上行人,从他们或热闹或孤单的行走,或光鲜或陈旧的衣履,或严肃或轻松的面部表情,揣摩人内心的幸福与挣扎。
        第四只眼,用来观看农人在稻田上弯着腰身播种,对付旱涝以及纠缠不清的病虫害,最后才有如期而至的收获。
        第五只眼,我用来借光,观照自己的迷茫与清醒,当身体无拘无束地靠着一座塔的塔身,会觉得一个可靠的依靠属于我。
        第六只眼,我用来看村子边缘的树和木。树站着时,有风吹雨打,有鸟鸣雀噪,有花开籽熟。树倒下后,成了百米外木材加工厂里的木,被电锯切割,发出撕裂身体的声音。存在与失去,鲜活与僵硬,温和与尖锐,透明与黑暗,在同一个世界交替变换着现实的两面。
        第七只眼,苔痕苍翠,靠一点薄泥存活的三条枝蔓从塔顶悬垂下来。我用这最后一只眼睛反观内心。塔道到此为止了。人世间,道路终结的地方,只有自己才是自身的终极拯救者。不必再焦虑,再迟疑,再忧伤,再怨恨。一切都完美,所有不完美的残缺全是铺垫。终于感觉得到,疼痛与时间都不存在时,才能够完成一个人内在的攀登与盛放。
        成为一个塔心里的人,是件称心如意的事情。从来不曾停止的世界,凭借一座古塔,赋予我静止的权利。我静下来,和生命中既简单又繁复的思想见面。和那来临之后徘徊不去的绝望和解。塔外,雨很轻,很静,很温婉,就像这文峰塔写下的文字,行走天空。而浮尘被雨牵着手降落,落地之后发出的那一点点触碰的声音,全被尘土吸收了去。
        我走出古塔时,不说再见,仿佛我的一部分仍会以某种方式待在那里。
        “只到那儿去寻找吧,在那个灰色光线与绿色空气相遇的地方。隐士的祈祷室,朝圣者的祷告。”艾略特的话就像我的脚步跟随着我。此时有另一个人用语言发问:冷不?我答:不冷。因为冷也是可以忘记的。真的。
      

发表评论

seccode

最新更新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