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诗篇》
七夕的傍晚，我却是在云天中度过。
MU5488航班穿过茫茫的低云，
右侧舷窗突然透射进一块块耀眼的光斑
在机舱内闪烁。
内心被明亮地迅速地掠过
（仅仅是我，还是所有同机的乘客？）
执着的机翼，切割青天、流风，以及
金色闪闪的光线。
这是一次明净的飞行，熟悉的内容正在不断消隐
而新的内容又未能明确所知。
我降落的是一个丰裕的城市，但
陌生感却击退了根深蒂固的奥热，
直入迫切的肌肤。
从未涉足过的，才有探险般的诱惑。
成都灯火四起，啤酒、毛血旺和水煮肥牛
我从已经人影稀稀拉拉的街头
遥望稀薄但却越来越清晰的天河。
2014、8、2深夜，成都美丽云天酒店8610房间
《从成都经都江堰、汶川、茂县、松潘，到九寨沟》
成都平原上的青云已经没入茫茫的夏日。
我沿岷江向川北逆流而行
它在我的眼前，如此狭窄
而又汹涌。
水流两边布满累累的碎石，激起清白的浪花。
连绵、蜿蜒的左岸，有时是右岸
灰青的山体，低矮的一蓬蓬草簇不能将它们
完全覆盖
滑坡、落石和地震的遗迹，以及
零零散散的羌堡所显示的胆魄和神秘的云气。
叠溪隧洞过后，南方和北方不再含混
清朗的北方完全向愈来愈近的高空大大度度地
展开，灼热的午后
朔风劲抽脚底
高山草甸把沉郁和大气紧抱在胸口
河畔一小块（就那么一小块）金灿灿的青稞地里
收割的藏族妇女，像油画一样浓烈。
这里博大、稀薄，旅行者的血肉也随之
变得或有或无。
点点牦牛在遥远的草坡上啃草，完全不理睬
强加或者未强加给它们的人类社会。
植物渐愈茂盛，我仿佛嘴含
藏语的清凉之水
但又无从对苍茫的山川有所表达。
2014、8、3深夜，九寨沟，麟祥源宾馆8117房间
《旅途所见之铁匠铺子》
清晰的路程，往往会有恍惚不定的
甚至虚幻的记忆。
在松潘老街，也许是在川主寺路畔
正午的阳光壮观，还有一点儿
腼腆，浑身散发着青藏高原边缘的
强烈的气息。
山脊滑畅，河谷独自锦绣和阴凉。
影子越来越少，
孤独的马、牦牛仿佛已经隐入
不断隆起的葱绿的大地。
一座已经冷却的铁匠铺子。
（应该不是的。）
门前遮挡阳光的篷布
也遮挡在我在车中的视线，并且由于汽车的速度
我只快速地看到一个老人，坐在阳光和黑暗的交接处
店铺的招牌将浓烈的阳光反射
什么也看不清
但我却固执地认为，一件件毫不妥协的铁器
摆在屋子里，正为农耕和牧区
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除了我，会有谁走进这间铁匠铺子
用手还是用嘴唇，与那些坚硬的语言相遇？
2014、8、17
《眺望红原、若尔盖、马尔康 ，乃至色达》
尤其是我，对地理格外敏感。
汽车在山谷边疾行，岷江源头
也在一阵微微的高海拔反应中变得模糊、消失。
我知道从我现在的立足点
根本无法看到几百公里外的红原、若尔盖
和马尔康，乃至色达。
尽管也知道这次旅行无缘那一块
川西北草原夏日的风光。
但有一种清冽的毒素，不依不饶地
弥漫我的全身。
绚烂的野花是牦牛和绵羊、马匹的
背景，与天际相交的草原
是摇曳的野花最忠实相依的背景
隐隐约约的蜿蜒的长江和黄河是草原永不可
剥离的雄浑的背景。大野磅礴
松涛在岷山山脉的北端和秦岭的边侧
忍住喧响的肚腹
它的梦一直流淌向群鸟翔集的湿地。
成都的火热值得留恋，清凉无边的世外之地
更令人难以割舍。
给我一张地图，给我一份盲目的激情和理性
给我一腔荡气回肠的出凡脱俗的情怀。
2014、8、18
《在诺日朗餐厅喝酒》
是自助餐，但看到一位藏族阿姐
经过我的桌旁
我便从她的手推车中，挑选了两罐
青稞啤酒。
那时还没有到午后，我还没有穿过
静谧的林间栈道
还没有听到诺日朗瀑布稀朗、宽阔
而又明亮的水声
那时我还没有看见谷底的石头潮湿、发亮
像一首诗不断重写的坚实的结果
而观瀑的人群身边，所有的树木
一如所有瀑布旁的树木，叶子发出应该有的
但却为我所未知的湿润的颤抖
餐厅高大的内部空间中，光线神秘地透视下来
来自五湖四海的低伏在餐桌边的脸孔
全部被我虚化
我把他们都当成琴匣
应和着那缥缈而不肯明确表达的音乐
那时诺日朗瀑布还没有从拥挤的观瀑者中
目睹我身内的幽碎、翘棱和寡淡
那里水流而空，而堆满动荡的白银
2014、8、4，九寨沟，麟祥源宾馆8117房间
《九寨沟之诗》
我把八月四日整整一个上午,以及
午后的三个钟头
全都奢靡地抛掷在静静的九寨沟里。
一路向上，清澈绝伦之水流过水底无穷的树根
和横卧于水底的
若干棵树的波澜不惊的身躯。
是什么在推动水上转经房中日夜虔诚的经筒？
清湍急急而下，洗刷掉我枯肠上
平淡无奇的经年的句子。
静水的力量更为惊人，一处处耀眼
或不耀眼的海子
深蓝、浅绿或者五彩
它们不收纳
任何高于它们的群峰和密密的冷杉和红枫的倒影
碎石藏于它们的胸口，可否将其与我交换
我愿在这样不同的海拔上
消灭自己的肉身，而成为一颗水中的石子
与它们永远相抱。
在烈日劲吐的九寨沟口，我甚至
没有勇气回望。
美之极致，也是使赏美者绝望到极致。
那时我故意用散漫的心思
去回顾我迢迢的艰辛的到九寨沟的旅途。
2014、8、16夜
《岷山山脉、中午，以及最高峰》
午阳仿佛已经强烈地散开
不复为火热的一团
在雪山梁千回百转的盘山公路上
我不仅与我的心脏为敌
也在与记忆作做着激烈的斗争，——眼前的一切
与我去年夏日在西藏所遇到的
完全相似
那少量的零零散散的牦牛，仿佛就要被
山坡的灰绿所吸收
但它们顽强地保持了倾斜的存在
这铁呵，这就像山一样的铁
每一座山不是石头在汹涌
而是凛凛之铁连绵地铸成。
我们的车子没有在观景台那儿停下
我没有像其他的旅行者
险峻地眺望到岷山山脉的最高峰：雪宝鼎
它的沉默从天地间
无端地压下来，插入深深的大地里
我习惯的语言体系必须更换。
但重创多么艰难，而且绝无可能和希望。
2014、8、19深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