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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自己

发布: 2013-10-31 20:11 | 作者: 唐国明



        卓玛动情地看着我,我放下书,就势将她抱住。卓玛躺在我怀中,双手勾在我脖子上。卓玛的目光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流泻而来。卓玛的那外眼角向上轻轻一扬,娇生生地颤着声儿叫了一声“阿福”,手却径直伸过来,像没有河岸的水,移了移身子,眼中似乎有一种油光光的东西流溢,目光忽明忽暗地迷离起来。我忙低了头。一低头,我看到了刚才一直不敢看的地方。卓玛目光幽幽的,越过我的肩头,显得特别悠远,似梦似幻像在打招呼的曲子,幽幽地响着从遥远的天边飘来。我的手臂碰着她的手臂,每碰一下就像在那个部位点燃了一片火。卓玛轻轻地贴了上来,把头依在我的肩上。我搂着她,脸贴着她的头发。一切是那么悠远、飘缈如调皮嬉笑的孩子成群的跑来,接着无忧无虑,一股洋溢解放和满足的情绪涌了进来,反复出现,发出心满意足的震耳欲聋的怒涛声贪婪地一再重复,接着潮水一般地退下去,似乎筋疲力尽了,后来缓慢柔和,吐露、倾诉,接着热情越来越低,然后悠然静止了,又突然觉醒了。如湍湍急流,渐次增强,散成千百条瀑布,奔腾跳跃,互相冲击,呼隆隆地咆哮,耳朵还没捕捉住,又突然中断了,从弓底下忽而传出哀怨的祈求,呼的最后的一脉气息,死去,消逝,飘散,徐徐寂静,仅剩下茫茫一片蔚蓝色天空下的大海。
        我就在这不断地流动式的对卓玛的回忆之中,感受着外界事物的变化流动。我的心乘着想像的翅膀翱翔,离开了在互相吞食的社会器皿。大地在我面前如一本书一样空洞无物。春天似乎在遥远的某处,面对着一群蓝色的鸟,与一个蓝得如眼睛的湖,我坐在窗前,望着空无的尽头,像一弯眉毛挂在中天。黄昏此刻像人永远怀念的故乡,此刻我在无奈地一天天长大、衰老,一步步地走向死亡,走向万物所归的空。
        如果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丽:九分给了卓玛,剩下的一分给了世界上的其他人;如果上帝给了世界十分哀愁,九分给了卓玛,剩下的一分给了世界上的其他人。卓玛就是世界上最诗意、最美丽的女人。
        走近卓玛不是用双脚去走近而是用心灵抵达永远的归宿。卓玛就是我的过去、现在、未来!对于卓玛与我,爱情是无可躲避,必然迎头撞上的一个血缘式的名词。卓玛的一切在无言地彪炳着我所走过的不寻常的历程。
        卓玛……我的泪眼,我的泪水,我的血,我的心,我的梦露。卓玛,你真美,陆地、海洋的仙女也比不上你美;你那轻盈的肢体似适体的衣袂,随着生命在其中活跃而移动、起落、闪耀。我身体里的河水呼应着卓玛颤动的身躯。
        卓玛,你飘在月里。我飘在月里。你呼着我的云。我唤着你的雨。你躺在我梦里。我躺在你梦里。你吻着我。我吻着你。你微笑着。我微笑着。你羞羞地。我羞羞地。你把露交给了我。我把珠交给了你。你抚着我这架琴。你捧着我这本书。你叫我露儿。我叫你珠女。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天才,认为大地的主人是青草,大地蕴涵了无限情义。
        大地是一匹太阳马。是一匹又高又大的太阳马。我在寻找它。我在寻找它。我要拼命的拍打。我拼命的拍打它。我要对它喊。我要追着它拍打。太阳马啊月亮马。我们的大地是一匹马。是一匹太阳马。我们在寻找它。我们要拼命的拍打它。让它的四个蹄子。拼命的敲打。敲打地球。敲打地球这只鼓。
        我对洋溢农耕气息的大地一往情深,我会深情歌吟出不朽的诗篇。我将走遍大地上我能走的每个角落。我常对空无的远处嚎叫。
        我的黄土啊。我的黄土高坡。我是黄土的儿子。我是黄土的风。大风吹过了我的村庄。大风吹得我心里空空。我在大风的歌声中。我望着光秃的山峰。我爱这里的风。我爱这里的黄土。我爱这里玩风的祖宗。这是我祖宗的地啊。我睡在这里望着星空。成群的人成群的人啊,都走了。唯有我还守着这里的风。唯有我还守着这里的空空。唯有我还想着我的老祖宗。想着我的老祖宗。老祖宗骑在马背上。为了这块黄黄的铜。在铺天盖地的黄旗下。弯弓向风。
        风云收聚翅膀,睡在我的双肩,俯瞰苍茫高原,一切如此遥远。
        卓玛,雨飘了,花落了,你美丽的容颜谁见了。天晴了,水蓝了,爱情的星星为你点亮了。
        卓玛,你生活在。生活在这。安宁的城。于一个角落清理着。过去了又过去了的事情。我问你多年以前在哪里。你望着窗外。迎面移来的是那。洁白洁白的云。我想牵着你的手对你说。远方的风景。你在廊中晃动着。粉红色的裙。我向小廊深处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数着一扇扇你走过的门。数着那些你用温柔的小手指。擦出来的星星。想着这个春天是否还有。一条晃动的裙子。把我引向那扇。迟早要进去的门。
        卓玛,你如丝的长发。像梦里柔柔的水草。荡动在我安详的心湖。我来了。你疏影横斜如一株。离离的玉竹。我近了。你暗香浮动如一条。带满芳愁的垂柳。你那细细如花蕊的脚步扬落。扬落在芦花飘香的沙洲。你那青翠滴玉的身影。告诉每一个流浪的人。像我一样在透明如水的空气里。如一棵无根的树。
        卓玛,你飘。你迷离。只能把你放飞在。水流云影的云梦湖里。在月亮洁白的纸上。你如墨水一滴。玉滴了烟云里的自己。你不是一条。优美在沧浪水里的鱼。你是爱情透亮的泪珠。只在自己的眼雾下流来流去。
        卓玛,多想看见外面的世界。多想走出自己的视线。不知看花开了多少遍。不知看雪落了多少年。不知用泪把脸洗了多少遍。才有了一点点自己的世界。才开始了与海的初恋。才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天。才终于走出了自己的视线。才终于拥有了海美丽的容颜。
        对于我,一切归回了田园。一切已淡离成一只与我隔海相望的船。只剩下路在向夜色深处蔓延。何时能回到那些马蹄踏破大街的年月。去音乐飘扬的大厅与你相见。与你乘着马车沿着古老的大道。回到那些只能在梦里渴望的瞬间。
        来过的海子死了,海子死在大地高高的尖叫。我活着,我活在人世间空空的沉默。在如此的深夜,你还要歌唱什么。我的生活像一杯酒,被我苦苦地喝着。天空不再高远,大地不再辽阔。我再也走不出自己的囚牢。每天在自己用文字铺成的路上散步。不知何时,有一页扁舟。把我度到你美丽无人的山谷。
        风已吹过,草已枯黄。草的根埋在高高的山岗。白雪掩盖土壤。我骑着瘦马。我仍在路上点着灯。阅读着荒凉里的荒凉。
        我用雨露一夜一夜。浇注你的幽谷。你的山谷躺满了果实花朵。
        太阳被冬天的天空收藏。故乡被荒凉在了村庄。我站在结满灯光果实的水泥麦地上。看不到太阳,丢失了梦想。归属在用金钱租来的临时故乡。数着日子,数着钱,行走四方。像山间泉水流淌。流进田园流进村庄。静静地映着银月弯弯。
        谁认识我,我不是无限的财富。你叫我酋长或帝王。我独自一个人走在雨夜的街上。一个又一个村庄丁香一样。我走过一条又一条回家的小巷。
        冷雨从天空飞向山岗下。我独听江山呼啸的小屋。灯亮着,水在杯里热着。天下温暖了所有。天下寒冷了今夜爱着天下的我。
        雪花飘吧,飘向尽头的村庄。用你淡淡清香去掩盖远方。让每一个人在你铺成的纸上。向时间深处观望。
        我的心,我的灯。我远远离别了的小村。别离了我心中闪闪的星星。今夜我漂泊在远方。我头顶着的是。小村上空的月亮。
        走吧,随大地起伏。映照日月山川所有。汇聚酸甜苦辣。低吟,高歌。直到消失干涸。
        我是一只太阳鼓,太阳鼓。星月敲打我,大地敲打我。咚咚出天空与万里奔腾的河流。
        天地的一切匆匆而去。匆匆而来的。在举办一场又一场宴席。各自带着醉意。东倒西歪的离去。
        刨地,刨地,从地里刨出果实。刨出埋在地里的粮食与记忆。刨出山坡上那个背着锄头在地里刨食的你。刨出在永远等着你的土地。
        千手触摸大地。春天你在哪里。万马奔腾而过。冬天已去。春天如埋在地下的火。被一夜的风。吹出千丝万缕。
        草已长高,鹰在呼嚎。我在大地上行走。我爱这土地的江山千里。我爱村庄的美丽。风吹起又吹起。今夜的寒冷告诉我。明天我的梦中之花。会开遍大地。
        一切让风吹去,让风吹去。剩下我吧,剩下我写下。你的蝴蝶传奇。写下你的江河飞越天际。让我紧紧靠着他乡的门楣。向天下人阅读。雪花堆成的字迹。
        手牵着你,想着大地。大地与花草与我们言语。大地用河流告诉我们。生命就是如此一起一落。一干一枯的。
        每一棵树都长在山上。我要去砍些回来给冬天取暖。围着木头吐出的火。在村庄的我却在远方。在远方,故乡是我黄昏的忧伤。在村庄,远方成了我的梦想。我也如山林的一棵树。只有被人砍回家。才能放出光芒。
        春天离我很近也离我很远。今天我出门扫雪。雪白雪白的雪。在天空开放,无声飘香。在没有尽头的旷野。我扫啊扫啊。我想扫去冬天。迎来春天。
        乡愁在一朵花谢时。如常春藤爬上我的身体。如一棵春天的树。不断添红增绿。不断张开自己包容天地。为翠绿天下挺立大地。向乾坤玉滴。
        像月色升起在你的天空。如微风轻拂你的面容。从生到死,我一路陪着你。飞向你一生渴望的苍穹。
        我的故乡有一棵树。它一直在故乡挺立着。我不知道它在那个山坡上。挺立了多久。有时候我觉得它就是我。如一股烟不断在向天空飘着。
        欲睡难眠。窗外无月。这就是我的黑夜。在我的黑夜你如月光。如我的故乡。如我故乡的一棵树。永远长在我的心里。
        手捧太阳。太阳的光与温暖。顺着起伏的山峦。传递远方。
        满地的粮食满地的酒。今夜,我除了杯子一无所有。唯有千座山峰如一千只杯子。与我一起举着大江大河。我一个人,我不孤独。大风吹过万里长空。颂扬着喂我养我的故土。
        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春天的花朵爱上了你。你何时从北方来到我的营地?如一棵树把我的天空撑起。
        卓玛,今夜,我伴着我的村庄。如同伴着伴着我黑夜的新娘。今夜,我再不离开。今夜,村庄美丽。无数条月亮裙子。在今晚的村庄上晃。无数朵白色的花。在今夜村庄的天空上。今夜的村庄丰收了田野里。丰收了田野里所有的粮食。今夜我不想念粮食。我只在粮食的房间里想念你。我只想逃出这个黑夜中的村庄。我只想只想与天空作一笔交易。把我的村庄换成月亮。月亮里面只有我们。只有我们雪白的村庄。
        卓玛,妈妈依然住在那个村庄。妈妈站在木楼上的身影。晃动着我的太阳。妈妈勤劳了一辈子的村庄。仍是我想念的月亮。那棵树还在嘛。我的摇篮还在嘛。我带着妈妈的愿望。每天徘徊在回来的路上。我寄居在热闹里。为了自己的理想,别人眼里的妄想。流着汗水,吃着粗粮。在每一双脚的踩踏下。看着希望梦想天堂。
        卓玛,远方啊远方。远方是我今夜的地方。远方的你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从未忘过的漂亮新娘。今夜在今夜我要送你。我要送你一条小小的月亮裙子。给你穿上给你穿上。我要送你一条河流。在思念的灯下。在今夜的田野上。在今夜的田野上无声流淌。我要在今夜的田野一生耕耘。我要在你张开眼的时候。看到有一种我种下的植物。一种叫做阳光的植物。有一种还有一种。让你晚上才能看见的花。还有一种让你想念我的。让你想念我的月亮蝴蝶。在今夜在今夜。在你的窗外守护着你。守护着你的美丽。
        你又临近了,我又接近了你
        只想在幽光之中的草原之上,沐浴在露水的中央
        一大堆虫蛀尘封的古籍团团将我围住,我必将逃跑,逃到广阔的天地里去
        灵界并没关闭,是我的感官关闭了,是我的心死了
        众神以散发天香的翅膀从天空贯穿人间
        我到哪儿把握你,众生之源的乳房,涌着滋润心田的奶汁
        我务必为了一个乳房,走出书房,听从乳房的呼唤
        我该如一片云,来去飘摇,上下翻滚
        我该成为一座永恒的海洋,一件变化的织品
        在飘飘作响的时间织机上,为自己织出活的衣裳
        美好的幸运将变成泡影
        枯燥无味的小爬虫爬进了我的大脑与我的心
        尽管坐着,粘粘贴贴,剪剪切切,拼拼凑凑,用别人的残羹剩汁去烩一碗自己的佳肴,从古籍的灰烬中去吹亮一星寒伧的火苗
        这粘贴的文字游戏,如秋风叶落大地
        探本求源,只怕路未走完,却已死去
        时代精神不过是自己的精神
        世间全是垃圾桶与废品
        美只有在绞刑架上痛苦呻吟
        一味用贪婪的手挖掘,垃圾堆中只有恶心的蚯蚓
        让自由的力量流过,我没有力量挽留,我伟大又渺小
        自由残忍地将我踢回到毫不可靠的人间
        谁来教导我,我应避免什么,我应听从自己的冲动
        希望的翅膀向永恒拼命的扩张
        幸福被一次又一次的搁浅在时间的河流上
        我不过如一条虫蚁,在尘土里求生觅食
        我在书的围困中折磨着自己,大自然在光天化日下充满神秘,我该早点把自己这点微薄所有的生命尽快挥霍殆尽
        我要在继承中努力占有一切,尽快为人类制作眼前所需
        我被引向了大海,我被危险地冲入了虚无
        我成了一只透明纯净的酒杯,被注满了清清的酒液,被大自然这双手高高举在人间
        我泪如泉涌,向天空投去亲吻的眼神
        人们站在窗前,痛饮自己的杯盏
        古老的冬天躲回深山
        从黑暗中涌出来的人,消失在花园田野
        遥远的山路上,花衣服在向我眨眼
        人们正在使用他们知道的东西,他们肉体的翅膀不能与精神的翅膀一起飞升
        展开吧,展开一卷珍贵的羊皮纸古籍,整个天国就会降临在我的面前
        每个人有两个灵魂,一个向往世俗,一个飞向神圣
        尘如箭矢的舌头时时向我扑来,从我的肺部吸取养分
        希望在开花,理性在讲话,我在世上晃过来荡过去,晃上来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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