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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营地

发布: 2013-2-21 18:09 | 作者: 韩东



        Nicky说他们住在“营地”里,我很喜欢这个词,脑海里跳出的是海明威的小说名字《印第安人营地》。到了地方一看,就像一个村子,有一条标准的“村 道”,但两边不是房子,而是房车或者帐篷。似乎也有人长住,搭了简易屋,周围还养了花草。宠物也带来了,一只肥硕的兔子在一只笼子里跳跃。房前放着木马。
        营地是孩子们的乐园,自然环境不必说:灌木树林、草地、河流,隔河有大片平缓的山坡,麦子金黄一片。阴晴轮番转换,每当要下雨时,山头聚集着大团奇异的乌 云,且不断变幻。想起德国学生宋雅对我说,她是在一个小地方长大的,那里只有八百居民。我问:你们是当地人,还是后来搬去的?
        “后来搬去的,”她说,“因为爸爸、妈妈觉得孩子们应该在农村长大。”
        我说,“中国的父母为了孩子,往往从农村来到城市。”
        给我的感觉是,老外一有机会就往乡村跑,不像我们那儿。也不完全是旅游,而是去生活,没有村子也要建一个村子。营地的开放是有季节性的,很多人一住就是一 个夏天,拖家带口,连小猫小狗都带来了。看车牌,有的就是附近城市的,白天开车去城里上班,晚上再回到这儿。当然也有像Nicky、布莱恩这样的,从英国 那边渡海过来,“长途奔袭”的。
        营地的租金很便宜,五欧元一天,比住任何旅店都要节约。Nicky、布莱恩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岁了,不仅开车旅行,还夜宿营地(睡在轻薄的简易床垫上)。在中国,这是年轻人才会干的事。
        我们却被安排在一家三星级宾馆里,Nicky来了一看,说,“还是去我们的村子里吧。”然后就领我们从城市去了乡村。一顶橄榄色的帐篷,一辆大红色的轿车,就是他们的“家”了。
        帐篷前面放了一张折叠桌,旁边两把帆布折叠椅。Nicky说,“还有两把椅子,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将两把一模一样的椅子从帐篷里拿出,打开,坐上去,四个人的聚会正式开始。
        那一刻很静,是心身的静,四周则充满了自然之声。风吹草叶、河水流动、虫鸣、孩子们远远地嬉闹,布莱恩翻动书页的声音。他不会说中文,我们也不会说英语, 大家都在德国的土地上。但这会儿无须语言,通行的只是声音。张开你的耳朵和每一个毛孔听吧,连阳光都是有声音的。桌子上伫立着七、八只啤酒瓶,一口一口地 啜着冰过的德国啤酒。喝罢,开始生火做饭。煤气炉、钢锅、勺子、杯盘都是从英国带来的,土豆、大辣椒、生肉是在当地超市买的。滋啦啦煎肉的声音响起,炊烟 从帐篷的顶端升上去并萦绕着帐篷。做饭时布莱恩单膝跪地,手拿一只勺子拨动着,很有耐心。
        饭后,我和彦颉去洗碗,抱着杯盘,走过村道,去了一处公共“水房”。那里有洗涤池、水龙头,供应冷热水。还有一排自动投币洗衣机。公厕也在旁边,此外还有洗澡的地方。
        一次下大雨,我们进到了帐篷里。帐篷是一个大帐篷,里面套一个小帐篷。小帐篷为“卧室”,外面则是“客厅”,四把椅子刚好可以放下。布莱恩点亮了煤气灯 (也是随车带来的),里面立刻明亮起来。外面天昏地暗,就像晚上,雨水敲打着帐篷,还有呼啦啦的风声。霎时间雨就停了,从里面能看见雨珠从帐篷顶上流下 来,颗粒清晰,形成交错的轨迹。我很少这么近这么完整地看过雨水的流动。
        将桌椅搬回潮湿的草地上,阳光如猛禽一般展翅扑下。雨后的世界就像一副墨迹未干的图画。
        有一周时间,天天如此,Nicky、布莱恩开车来宾馆接我们,然后去附近的小镇游览,再回营地。天色将晚,再把我们送回宾馆。与那些古老、宁静的小镇相比,我更喜欢去营地,仿佛这才是每天生活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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