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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栗的桃花

发布: 2012-8-02 20:39 | 作者: 小讨厌



        (一)
        雨下个不停,这黄梅天的雷声,像痿了的阳具,躲在云层后面,欲劈又羞。
        每天上午我会看一下股市行情,在这之前,测量基础体温是我做的除了洗脸刷牙以外的事情。到了中午我会喝一碗中药。我喜欢喝药,有一股咖啡和茶所不具有的苦涩,是一种自虐的苦涩,顺着喉咙流到胃里,暖暖的,我能感觉到红枣和枸杞的甜味,随着屋子里的钢琴声滋润了我的子宫,造一间暖暖的小屋子,等上辈子结了缘的人来投胎。
        下雨天的心情安静沉稳。上午股指像这雨一样地滑落,大泻。
        每天我都在等那个人。每个月的第十四天,体温升高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幻觉,有一颗小种子落在肚子里,努力地钻进泥土,生根发芽。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飞出这个屋子,也许去北极的海水里泡温泉,也许在火星上的某个咖啡馆遥望地球。这个时候,我看到地球每个区域的股市都在亮灯,我手里拿着一把叉子,盘子里是干冰做的冰淇淋,还没塞到嘴里,就会挥发。
        肚子里还是没东西。干冰挥发后,什么都没有,幻觉消失后,红色的液体准时流下来,心情和股市同时奔溃。
        我还是在这个屋子里。
        春末的时候,我扯了很多月季花的花瓣,放在一个玻璃瓶里,从上个月开始,每天撕一片,这样才能感觉到日子在回转。大红色的花瓣,有着纤细的绒毛,密密麻麻,我的手指头划过,居然被刺痛,这种痛让我感觉真实。我养成了被刺的习惯,指尖冒出来的血滴,我印在墙上,那墙是绿色的,像原野上开满了大红色的雏菊。现在整齐排列着三十个血红指印,当我的魂出去寻找那个结了缘的人,待我找累了,他们能引导我回这间屋子。
        (二)
        我是个很冷漠的人。
        今天墙上的血红色指印是第三十一个。股市连续十三周下跌,斐波纳契数列的第五个数字。
        我还是在空间里游荡,在一个秋天的树林里。我带着电脑,可以随时观察股市。简直是疯了,在我眼里那些上下翻飞穿越的均线有着让人奔溃的欲念,难以捉摸,你总是想它们应该永远向上,可那些线头在你兴奋快到高潮的时候会突然拐头向下,这也是我爱它的原因,永远得不到。就像在嘴边挥发的火星干冰冰淇淋。
        满地的金黄色落叶,望不到边,我漂浮在空中,腋下夹着电脑。那根电线总是跟着我,无论我到哪里,或者我其实是一个风筝,我自己也不知道。
        突然有人扯那根电线,与其说来扯我,不如说是他顺着这根电线跟着我来到这片秋天过后满地落叶即将变成褐色泥土的树林的。
        我的世界里很少有人闯入,现在他坐在最粗的那棵树下的秋千上,就是最简单的两根粗铁链子挂着的一块木板横杠子。他一点没有客人的样子,怔怔地望着我,眼珠子闪闪发光,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这个入侵者,让我感到害羞,我把电脑抱在胸口做防卫。
        我知道你,他说,如果你愿意,请飞下来坐到我身边。
        他把身子往旁边挪了一下,留了一个空位。
        我有一条长长的白色裙子,几片树叶一直跟着我飞舞,我的裙裾在风中飘摇,树叶看上去像跟随我的蝴蝶。
        我不确定你对我是否无害,紧张而敏感地语无伦次。他嘴角微微露出笑容,他戴上墨镜,这样你可以不用直视我的眼睛。
        墨镜有两片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两个我慢慢变大,身后跟着一群树叶般的蝴蝶。我落到他旁边的座位上。这个时候,他用力摇动秋千,秋千前后摆动。秋千飞得很高,一直到云里,我把手里的电脑扔掉,电脑掉下去,扎进树叶泥里不见了。
        那些云随即上升,我们的秋千坠落,坠落,我发现旁边这个人个子很大,有我两倍这么大。
        我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你,但后来我一直追着你的影子,一直到这里,他说。
        哦,你的名字。我说。
        阿司匹林。
        哦,我不头疼,也不脚疼,哪儿也不疼,我不需要阿司匹林。
        那只是一个名字。
        (三)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包装的阿司匹林,有盒装的,还有瓶装的。我在墙上按下了第三十二个血红指印,花瓣又少了一片。屋子外头也是一个小花园,夏天的小花园到处都是蚊子和蚂蚁,还有落了一地的杏子,那些未经嫁接的桃树,呆在那里,只为了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开点粉红色的花来告诉你们春天到了。
        我捡起一地的杏子,黄色的,带点暖色,装满了另外一个玻璃瓶子,放到花瓣玻璃瓶的旁边,现在我的屋子里除了绿色红色还有了黄色。
        雨不停地下,一地的水,快要漫道我的喉咙了,我想起了那个叫阿斯匹林的人,那天在落叶林里,我飞回了屋子,而他看着我离开,我以为他一直会呆在那片林子里,于是我又去了,带了那一瓶杏子。
        他不在那里了,秋千还在忧伤地摇摆,仿佛他刚刚离开。林子里起了一层雾,我隔着雾气似乎看到他的背影,不过隔着雾气,我的声音穿不了那么远。我慢慢地走向那个背影,哦,不过是一棵树而已,在树下我发现了他的手机,通讯簿里只有我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我翻开每一片树叶的背面,想去发现他的踪迹,但是这个人就像梅雨天的一滴雨珠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筹莫展,觉得失去了他。
        (四)
        我不停地买各种各样的阿司匹林,有胶囊的,有片状的,也有液体的,屋子里的阿司匹林像小山一样堆了起来,渐渐要遮没按血手指印的墙了。直到我没有地方下手,才告诉自己忘了这个人吧。如果有缘分,他还会出现,如果没有缘分,就让他随那些落叶烂在林子里吧。
        我把屋子里的阿司匹林统统扔到垃圾桶,足足塞满了八个垃圾桶。
        那瓶杏子仍旧放在花瓣瓶子边上。我又回到股市,股指开始向上的时候,我的体温又升高了。我忙着播种种子,药越来越苦,我差不多不吃东西了,只吃药。那瓶带着思念的杏子,很酸,为了开胃,我把杏子扔两颗到药里,这样,胃口开了,思念也来了。
        股市均线还在向上,但是我的心情沉落沉落,不停地沉落,我好像活在痛苦里。
        我沉入一个冰湖的底部,拖着我的白裙子游荡,当我竖直下沉的时候,裙摆像一把大大的伞展开,又像花瓣,柔嫩而透明。身边有美人鱼,很美丽的脸庞,美丽得让人心痛,它们的眼泪和湖水混在一起,向着湖面上那束光线升上去,升上去。
        湖底有一只猫也在游荡,无力的样子,看上去快死了。
        我把它抱着,迅速地跟着美人鱼一起向那束光线升去,我们看上去是一群不回头的鱼,从黑暗的湖底摆脱出来,迫不及待地冲出水面,人鱼们跳跃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兴奋地相互亲吻。那只猫睁开眼睛,它有两排柔软纤长的眼睫毛,透过眼睫毛,我看到了无物而空洞的瞳孔。它开始呼吸,眼睛还是没有神气。
        我带着涨停板回到绿色墙壁的屋子里,涨停板是我给这个柔弱家伙起的名字,自从起了这个名字,它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明亮。今天的股市一阳指,看得我兴奋至极,哇哇乱叫,很久没有这样的激动人心了,让我觉得股市才是真正永久的恋人,激动得我把杏子瓶子给忘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涨停板把瓶子打翻。
        满地都是不停翻滚的杏子,暖黄色的地板,又让我怀念起一地落叶的树林,那个微风佛面的小树林,微微刺痛我的肚子。玻璃瓶的碎片扎到我的手,五个手指头都在流血,我把五个指印子都按在了墙上,凑成一朵小梅花。
        今天是我见过他之后的第十三天,该死斐波纳契数列,难道还要我等待到二十一天么?
        (五)
        月季花瓣用完了,是在见过他之后的第二十一天。
        上次收纳杏子的玻璃瓶被涨停板打碎后,我留下一片最尖锐的碎片,锥子一样犀利,可以代替花瓣继续扎手指头。我又花了两天时间把玻璃锥子打磨成钻石状的八个面,看着鲜血从尖顶流下,浓郁香甜丝绸一般,缠绕着八个面。思念的感觉大致就是如此,痛苦和甜蜜混合出来的一碗汤药。
        那个手机,现在死了般地躺在我的枕头边上,最近没有它就睡不着,我一直开着它,它那么安静像我的另一个枕头。屏幕经常在晚间亮起,飞出一些树叶和蝴蝶,和那天树林里的一样。
        终于在第三十四天,手机响了。哦,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你的手机?
        不,我是想见你。手机是我故意留下的,你知道的,不用装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怕自己由于兴奋,说话都打颤,语无伦次的。于是我沉默了。
        他也沉默。
        我们约在我救起涨停板的湖边见面,湖水轻轻拍打岸边的野草,波光粼粼的。又见到他真好,心里很踏实。这个湖的湖水是蓝色的,岸边的草是蓝灰色的,有深蓝色的蚱蜢在跳跃,张开轻薄透明的翅膀,在草丛里时隐时现,发出滋滋的声音。
        美人鱼们趴在岸边看着我们,它们统统有着金黄色的鱼鳞和头发,头发长及腰部,在风里和蓝色的草一起飘荡。它们的眼珠子是蓝宝石,嘴巴是淡蓝色的鱼唇,想叫人情不自禁地吻一口。
        当夜色来临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坐了一个下午。远处橘黄色的太阳光暗淡下去后,蚱蜢的翅膀发出盈盈的白光,绕着我们飞,留下凌乱而复杂纠结的光条。美人鱼们开始在水面上跳跃,它们的鳞片也会发光,它们比白天聚集了更多,跳跃溅起的水花形成一片水雾,让我迷失方向,我不想回那个屋子。
        美人鱼开始唱歌,有的发出尖锐的高音,有的听上去像钢琴的声音,还有青蛙的声音,让人想起夏天。
        我们一起躺在草地上,面对一苍穹的星星,还有三个月亮,一个在地平线,两个挂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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