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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吻爱好者

发布: 2012-6-21 21:19 | 作者: 李万峰



        鱼精把我带到了太阳岛上。
        天还没黑,我醒过来,瞥见了最后一丝丝晚霞的红色。几棵胡杨树错落四周,我睁开眼睛就看见它们繁盛的枝叶,还要等四个月,它们的绿色才会变成灿烂的金黄,十月的新疆最宜人,虽然六月也不错。现在有风,空气的温度正在下降。
        鱼精就在我旁边,红果果地冲着我侧躺着,一只手搭在我胸上,眼睑和嘴唇轻轻合拢,呼吸没有从鼻翼体现,而是以胸腔缓慢而节制的起伏。他的胸很白,别说胸毛,连汗毛也没有。他当然不是黄种人,也不是白种人,他不是任何一种人。他是什么鱼我都不清楚。晚霞散去,他身体的古铜色也跟着散去,也留下一种白,隐隐渗透着一点青。和去年以及前年不一样的是,他长出了头发,一两寸长,黑色,但也并非看上去那么漆黑油亮,黑里面夹杂着半成浅绿或者嫩黄,使他显得年轻、柔弱,十三四岁的样子,或者更小,虽然他的外型早已成年。我看不出他的年纪。几百上千岁都有可能吧。
        我想起在王剑波那里看到的一张老照片,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19世纪末或20世纪初拍的,一个罗布人抱着一条雪白的大鱼,背景是冰雪覆盖的新疆大地和塔里木河,丰腴而浩瀚,远处有几笔淡淡的树枝,像依次分布的小小肋骨。那条鱼起码有三十斤重,它的身体白得跟鱼精很像,因为是黑白照片的关系,呈现得比鱼精还要白一些。当时的新疆更让人神往,那张老照片作为时光的遗产,经历了一百多年不堪的时光来到我面前,轻而易举就抓住了我,让我心跳加速、为之感动。我愿意认为,那条鱼就是鱼精的同类。
        我很喜欢他,他的柔弱使他充满亲和力,完全没有在水里的强势,毕竟这是在岸上吧。以前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过,他的两腿之间,什么都没有。是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毛发也没有器官。不过,这非但不妨碍他的美,反而让他的美干净利落。他的美把其它生物甩开几个八丈远,所谓难以见其项背,我们这种粗制滥造的人类自然更不用提。作为人类,我太邪恶了,也说不上邪恶,反正俗不可耐,也可能是刚睡醒的关系,我勃起了,那玩意儿坚硬如钢铁,被烧得通红滚烫的钢铁。沾满机油的短裤还在身上,裹了不少泥屑,被支成一顶脏兮兮的帐篷。我试着抚摸鱼精,刚一碰到他的手臂他就醒了,把搭在我胸上的手收了回去。他的手臂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暖和。
        他说:你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想问他许许多多的问题一时也不知道从哪个问起,而且不知道恰当与否,如果唐突乃至激怒了他,他很可能把我弄死吧,我现在还活着,又想继续活着了,我只好也说:你好。有点尴尬,我又补充道:你醒啦?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大听明白,他的口音还是那么日款。他又说了一遍。
        我说:李万峰。木子李,万恶的万,疯子的疯。
        我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我有意幽默了一下,但他明显没反应。他的眼神很单纯,却深远睿智。他看着我。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没有告诉我。他又亲我。我果断地回应。我的舌头感觉到他的舌头也是冰凉的。我把他搂过来,顺便扒掉了自己的短裤。我开始用那玩意儿执着地猥亵他。他觉察到自己被侵犯了,有点退缩的意思,想挣脱我,我却搂得更紧,亲吻和猥亵也更加用力,简直竭尽全力。即便如此,我知道他如果真想推开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他大概有点怕,担心我会伤害它。我们彼此都担心。可我也知道他是愿意被亲吻并且被猥亵的。我被欲望烧昏了头脑,忘记了他的危险性,或者说,我感到愤怒。刚才爬半天独木舟爬不上去,我的无能暴露无遗。在水里我根本无力也无心反抗,说得不好听点,任其摆布,甚至有被征服了的意味,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异类。我如实告诉了自己的名字,他却默不作声,对我而言这也形成了冒犯。就跟对那个戳破我往事的观花婆抱有敌意、想方设法把她看低一样,这一次,在自信和尊严被暗中摧毁之后,我本能地感到愤怒,急切地想要挽回点什么。这时候欲望又来火上浇油,我自然无法遏制,只能被驱使。摸索揉捏了几分钟,我把他翻了过去,让他背对着我。他完全顺从。我想他两腿之间总不能真的什么都没有吧。果不其然,我那玩意儿横冲直撞,东戳西戳,终于找到一个所在,难道先前他把它藏起来了?还是肤色和光线的关系导致我没看见?他那里黏不呼啦的,汁液丰盛,柔嫩肥厚。刚开始,那里的冰凉在皮肤上造成生生的疼痛,逐渐冰凉得到缓解,遭摩擦得热情起来。从始至终,他一声没哼。那玩意儿把口水吐到了他的身体里面。我担心他会怀孕,假如他雌雄同体。鱼类生殖的知识我根本不懂。不至于吧,我安慰自己。
        天还是没有黑,快十点了吧已经?新疆纬度高,依照北京时间的话,夏天的夜晚来得晚得离谱。我知道一些地理,初中开始就在同班同学兼我干爹的外甥李科的带领下爱好这个。
        我们所在的位置看不到月亮湾,更看不到对岸,不知道活动进行得怎么样了。如果活动结束,大家得一起回沙雅县城,诗人们找不到我肯定担心。我得走了。
        我说:我要走了。
        如果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肯定不会这么说。我经常匆匆忙忙地去做一件计划中的事情,反而忽视了哪件事情更应该去做。
        他一点也不诧异,早料到我会如此似的,更没有不让我走的意思。我适才的野蛮之举似乎消解了他的野性,让他彻底成了一个小受。性真是件立竿见影的工具。他被搞得太累了,语调平缓,有气无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送你一样东西。
        说罢拿出了一根细细的绳子系在我脖子上。青色的小绳,很结实的样子,什么材料做的我不知道。他送我到对岸我下水的地方。临别时,我没有再问一次他的名字,我问了一个他回答过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亲吻?
        他说:这不重要。
        好像是这四个字。反正他说了点什么,而不是没有回答。我看着他跳跃入中产生的波浪穿衣服,衣服穿好水面也就平静了。我那条短裤留在了太阳岛。
        向活动现场走去的时候我绊了一跤,抬起头看到个女人,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她就是前年夏天在十二团吊桥上把鱼精举起来的女人。这次我确定她穿了衣服,艾德莱斯绸做的长裙,五彩斑斓,很有维族风情。她和我走到诗人们中间。我没有再吃烤鱼,我吃了串羊肉。沙雅遍地都是中药材,当地的羊是吃中药长大的,肉特别补,吃多了会流鼻血。月亮湾的烤羊肉用指头粗的红柳枝穿成,大块大块的羊肉,三两串就能够填饱肚子,有个霸气的名字:拐杖肉。言下之意,把羊肉吃完了,剩下的红柳枝可以当拐杖使。那个女人坐在我旁边,没什么表情。诗人们看到我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表情则十分丰富。庞培见到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一生中幸福和悲伤的事,扑在地上嚎啕大哭。没有人劝他或者安慰他,好像所有人都很理解他。这块土地太让人感动了。那个女人告诉我,她没有名字,让我给她起一个。她的汉语说得很好听,口齿清晰,字正腔圆,没有口音。
        我问:为什么让我起名字?
        她说:给起一个嘛,待会你就知道了。
        我说:叫小鱼好不好?
        她说:好。
        我问:你也是接吻爱好者吗?
        她笑了笑,亲了我一下,然后低头衔住了鱼精送给我的那根小绳,变成了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玉,玉的形状恰好是一只小鱼,红色的。我想,鱼精把她当礼物送给了我。事实也是这样。说起来,她也是鱼精。
        诗歌节结束以后,王剑波说单位有很多紧急的事要做,催我立马去上班。我回学校用半天的时间办好了所有手续拿了毕业证就去阿克苏了。我的毕业连伤感都没时间,匆匆忙忙赶到阿克苏,王剑波却只是要人收拾打扫新的办公室而已。我没说什么。上班没几天,就发生了“75事件”,全疆断网,短信也发不了,跟外界联系只能打电话。我和一个喜欢的女诗人网友失去了联系。八月初,我给家里说了一声就辞职了,准备回四川。回四川之前,我去了趟库尔勒,见了虎子和一个学姐,在学姐那儿呆了半个月,又去乌鲁木齐找沈苇他们喝了一次酒。当时乌鲁木齐正在闹“扎针”和斧头砍人的事。我坐火车去西安,想拜访一个诗人,没找到他,又去安康,见到一个诗人,又去重庆大足龙水镇,又见了一个诗人。我搞不懂当时的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见诗人。
        我从龙水出发,倒了几趟车,回到蟠龙场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天也黑了。我爸爸做了什么晚饭给我吃我不记得了。小鱼一直在我脖子上。她在我脖子上呆了一年多。梁勇遇到红姑的时候她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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