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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钟阿城”洗干净——读《威尼斯日记》

发布: 2009-3-06 09:02 | 作者: 魅力兰朵



       我浏览中国电影史,得知建国后的电影史上有一个著名的叫做“电影的锣鼓”的事件,一个叫做钟惦棐的人因为一篇《电影的锣鼓》的文章,打成“右派”被剥夺写作权长达二十二年之久。我只稍微深入挖掘了一下这位钟先生的生平,便得知这位钟先生和另外一位很了不起的钟先生是父子关系,这个很了不起的儿子,就是钟阿城。
      
       这个阿城,套用陈平原先生在某一场合对他的介绍是:阿城先生一部《棋王》“遍地风流”,但诸位可能不太熟悉的是,阿城先生写小说之前是个画家(他是大画家范曾的学生),写小说之后是电影制作人(和他合作的导演个个都要比与王朔合作的牛B-引用某一网友语),而且组装过汽车等等。我读阿城的小说,看他把弄文字如同行云流水,似乎不着一力,却处处藏有机巧,常常是读得无话可说。而这本薄薄的《威尼斯日记》,则是随翻随喜,每每都要恨他写得太短。
      
       阿城于1992年五月至七月之间,在威尼斯小住。写成7万多字的《威尼斯日记》。题为“威尼斯日记”,实则是借“威尼斯”作酒杯浇自己“对艺术、自然与人生”之块垒。
      
       阿城的说话有一种天然的消遥自在。他在第一篇日记里加了个“第”字,在第二篇里自己决定取消。取消了就取消呗,偏还捎带把庄周老人家讥诮一小下。道是:“庄子讲‘无为’讲得精彩,却做了有为的事,写了《庄子》。庄子讲相对也讲得精彩,于是放心讲无为,天底下第一聪明汉。”
      
       看到这一番关于“有为”和“无为”的说,我就不由得想起庄子在《内篇·应帝王》中讲的那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寓言,说是海南之帝攸和北海之帝忽为了报中央之帝浑沌善待之德,便为浑沌凿出七窍。“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这个故事说的是文化的负值,道出了文化的悲剧性,这“无为”和“有为”也便道出了一个文化人的悲剧性,个中玄妙我难以说清,也就不说了为好。
      
       五月六日的日记,阿城记到火鸟歌剧院正在演出普契尼的歌剧《荼兰多特》(Turandot),这是一个讲述蒙古公主和中亚王子的故事,而普契尼却在歌剧中用柔顺美丽的江南民歌《好一朵茉莉花》做音乐主题,阿城写道:“大概他不知道这是元朝第四等人的歌”。《荼兰多特》也经常被翻译成《图兰朵公主》,在中国曾多次上演并被重新编排过,可我一直无缘得见,只是某次偶然见到此剧的台词对白,骄傲艳丽的图兰朵公主,她所有智慧的惟一目的似乎只是为了令自己的爱情与幸福永远悬置和全面落空,那种悲哀令我记忆深刻。我在2001年上网发帖,给自己取网名魅力兰朵,多少受了这个记忆的一些影响。
      
       在威尼斯期间,阿城读着两本很有意思的书,一本是《教坊记》,一本是《扬州画舫录》。这两本书记的都是一些很世俗的事,世俗乃文明之源头活水,阿城从这两本书中随手拈点片段,道出自己的艺术观感。阿城说:中国传统小说的精华,其实就是中国的世俗精神。“世俗”和“宿命”是小说不可或缺的元素。阿城激赏苏童叙述故事时的“语气”,说“仿佛电影里的厨师,没有厨房的味道。”他又说:“苏童的长篇小说《米》,写出了中国当代小说中最为缺乏的“宿命”。“世俗”“语气”“宿命”,简单的六个字,勾勒出了什么是好作家和好作品。有朝一日,我若做小说,当对这六个字再细细琢磨。
      
       阿城用语洗练精到,那一些细微心情、刹那感触,他只轻轻一点,即着骨肉。他用“新鲜”这个词形容“土豆”,说:“饭做好了,土豆非常新鲜,新鲜得好像是自己的嘴不干净。”而在形容空气时则是说:“房屋古老,空气新鲜,新鲜得好像第一次知道有空气这种东西。”朋友克平从巴黎来访,二人闲谈,漫无边际。他道:“人世一大快乐就是与朋友闲扯终日。”他写威尼斯的斜塔,“一副惊愕的样子”,写圣马可广场的风,写那些接吻的人,“风使他们像在诀别。”
      
       他和王小波一样推崇卡尔维诺,说卡尔维诺的后设小说写得极精致。他看了电影《小偷》,夸意大利人和法国人好像天生会用电影说话。他喜欢阿玛蒂型的琴,“音量不大但是纯静无火气”,说“从浪漫主义时期开始,音乐中的暴力倾向越来越重。”他评说华汉流变,说“汉族其实是杂种”。他看电视里的篮球赛事,“民间镇得住场面的都是小个子”,篮球运动似乎也变成了小个子的天下。阿城在这个《威尼斯日记》里记了无数乱七八糟的物事,甚至还开出了详尽的偏头痛的药方……如此卖弄才华不讨人嫌反而读来令人恨短,想来只有绝顶聪明的神仙人物才能达成如此效果。
      
       六月十六日阿城写到小学二年级时被一脸杀气的女老师没收了德国卜劳恩的漫画《父与子》,心有余恨。一直到“一九八四年我买到再版的《父与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个月,终于将童年洗干净。”我比不上阿城聪明通活,却在这个春节又一次将《威尼斯日记》翻来覆去看了七天,复又罗罗嗦嗦地为之写下近二千字。为,且只为,将“威尼斯”洗干净,或说,将“钟阿城”洗干净!
      
       2004年元月30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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