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漂来的——是块木桩?”
一个和远行人一般大的人说:“是他嘛!”
“真啦哇?”众人把眼光伸到了一片水泊里,“为什么每次都……”
“以前就这幅德行啦!”他说着把头扭回来,掂了掂肩上的略带锈迹的锄具。看来远处的田野让他越来越焦躁了。
“棉花再这么泡下去……”
那些人可不管他:“问他了么?”
“问什么?”随后,他又说,“哦。”
大伙想知道来自于外面世界的逸闻。而远行人总是让他们带着失望的神情骂:“德行!”
眼前的这个醉汉从很早就去远行采购了。他掌握了逸闻的前因后果。在略带酒气的讲述里,总是高潮迭起的。你该有体会吧?只有在逸闻中,很多事情才变得耐听起来。
大伙都想从远行人的嘴里得知逸闻最新的进展。
他走前说啊,上回书咱说到城的夏天了?那里也这么炎热。那女人赤身裸体地趴在马桶上哭着。当然,看她的表情还是有些焦急的。因为,她手在马桶里不停摸索,长长的头发就搭了下来占满马桶。这样到后来几乎看不见她的其他举动了。女人喃喃:“胭脂——胭脂——”这个胭脂盒里装了什么重要东西,我们不得而知。但谁都知道她的手被卡住了。双音节的“胭脂”变成了单音节的“啊”。她的叫喊在黎明时分与太阳一起填满了城。公安来到的时候,女人的身上不知被谁披上了一个毯子,孤零零的在那里。先前的几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公安拆下马桶。一把铁钳让瓷质的马桶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人们目睹此情此景时的面容携带了过多的信息。或无视、或好奇、或不解,等等。除此以外,他们的关于雨的议论让人更加烦躁。
“该下雨了吧?”
……
远行人经常酩酊大醉地被几个陌生人放在村外的那条土路上。土路在雨后通常是极其泥泞不堪的。谁都不知道他这次从城里回来又带回了什么逸闻。这几天的雨一直持续着沉闷,并且有条不紊的节奏。泼洒下来的雨水一层一层渐渐把路给淹了过去。村外情景大概就是这样的。我们在那些年里始终没有弄清到底是陌生人,还是他,对这条路竟然那么熟悉。以至于,在一片不深不浅的水泊中,他一个人总能准确地摔上路面。
“告诉我吧——我还得回去——”
“赶紧放下我。他娘的!”
他接着打了几个嗝,身体“咚”地,就躺在了路上。水湿了他的头发。他们就这样——把我丢在那儿!你看看我这衣服!尘土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时,他变得异常的落魄,就像个远来的人。看上去,我们眼里的他似乎总是这幅风尘仆仆的样子。这样的人唱起歌来,通常是一种神秘的感觉。
就像我记忆中,他曾紧闭双眼,唱道:
在一间茅屋里住着
四十九只
四十九只
忧伤的黑喜鹊
茅屋里无人居住
茅屋里住着快乐的蟑螂
让他们挨饿
直至黑喜鹊飞走
这首歌谣是他最近去城里听熟的。可是问别人,却没有人真正见过黑喜鹊这种东西。和村里人一样,大伙按照小说家记载的城来判断,这里是一个乌鸦都遗忘了的地方。乌鸦在很多年前曾是这里的常客。城里人一度把这种黑喜鹊认为是某些灵魂的携带者。可是,这都是以前的事。
2
“如果,不下雨的话,你会从这儿看见和你所在的城市一样的油路、层楼、小巷、房舍,以及从小巷驶进油路经过那些层楼,和最终在一排房舍前停下来的车……”远行人说,“人活在那里。从雨中看到的这个城几乎不是咱们可以想象出来的。轮廓像海市蜃楼一样。一排排的房舍漂在白茫茫的流水间。偶尔的几点绿色是路旁的树木,在一个月前,城的人们还曾经在那下面纳凉畅谈某些陈旧的逸闻的。路上积满水。水流渐渐渗进了台阶的青苔,朝台阶的尽头漫去。城的下水道在看不到的地方,犹如网,绕着我们目之所及的这个背景。哗哗的水声不止。城外的石榴河上雾气迷蒙。城底下水道的终点就在那里了。雾气朦胧的石榴河涨了很多。房舍前,车被一个女人拦住。然后,又开走了。车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缝隙。在我们的视野里融入了雨幕。他的鸣叫此刻变得低微,再也不能吵得人们烦躁不安了。这辆车最后在马路边停下来。(马路上的水足以漫过人的小腿肚)后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头刚露出来。假如,露在雨中就可以让我们看看这个人了。她居然在我们的眼前消失了。消失在司机的惊诧表情中,被这个湿漉漉的环境消融掉了……
正午过后的田野散发着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雨水渐小,远行人一闻就知道那帮人又把自己给送了回来。这环境有着一种味道。他是熟悉的。前方所有的路都已消失。雨水淹了村庄?他想着。一阵噪声扑面而来。睁开眼,自己大都已经躺在了一座简陋草房外的树下。后院有修竹沙沙作响。修竹深处一个年愈古稀的老太婆正把柴草往灶膛里填。不一会儿,就会有炊烟从屋顶飘上天去。
“女人哪去了?”
远行人把头低下来,周围是村里的人。他们的样貌是这样熟悉。可他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了。
“对了。城里最近有一首歌。黑——喜——鹊——”当跟大伙提起黑喜鹊时,他依次看过了几个人的脸,不得不多做解释。城里每年的雨季经常有这种鸟成群结队的黑压压地飞了来。
“多黑?”
已是夜深,他迷忽地伸了伸手摸索似的说:
“这么黑!”
大伙众口“啊”了一声。
“女人消失在白天?”
突然间,一只怪模怪样的鸟儿朝他飞来。远行人眼前一亮,就回到了雨水打湿的窗前。从窗口看出去,院里立了一个身体弯曲的老人。嘴里不断的传出一些嗡嗡的声音。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女人。
当然,城里人已经开始着迷于逸闻的制造。逸闻制造业的工作人员,被有文化的人称之为小说家,而不是说书的。每当,远行人醒来,大伙就会聚集到他的身边,一边把冰凉的巴山上打来的泉水,递给他,一边问:“说书的,又说什么了?”
“不是说书的,都说了多少次了!”他不耐烦地说。
“小说——那啥——得了——那女人发生了什么?”
远行人说着:“雨停后,石榴河里发现的女人尸体让整件事真实起来。”起身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