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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退

发布: 2011-9-23 03:42 | 作者: 孙一圣



        1
        再次坐在快要瘸腿的椅子里,你瞧不清所有人的样子。也没多少人,后来你回忆的时,最多三个。主要是灯光暗淡了许多,模糊了三以后的数字。你双手放在裆处,有时候反射弱光的手铐将你的手腕磨出好些个红肿印子。他们都在审讯你,声音太多,也很乱,以至于你都辨不清那些话的意思。好不容易静下来,要命的犬吠传来,闷闷的。你的目光越过人们的头顶,盯着掉了好些块白石灰的墙壁不吭声,像展翅的鸟儿,像人脸,还有那一块,那人晃悠的脑袋遮住了,对,就这样,不要动,像什么呢,尿湿的床铺,他妈的又遮回去了。折腾了大半夜,你太累了,想睡觉,刚闭上的眼睛又被强行睁开来,光线虽弱,可还是刺了你的眼。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捣鼓醒,他们还在重复那句话,你都懒得思考,一个劲地想为什么他们都在围着你转圈,睡着了以后才意识到是你自己在旋转。你不明白为什么会一觉睡到天亮,即使有蟑螂爬过身体也浑然不觉。清晨,有人开门,外面的光线刺得你皮肤疼。转过回廊的第一个弯,有东西硌疼了你的脚,你发现他们给你穿上了另外一双鞋,不是你的,鞋底薄,确切地说是这是一双女鞋。你回身扫过杂草繁茂的小径对羁押你的警察说:“能给口吃的吗,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一警察摇着根塑料袋包着的锤子说:“这是你的吗?”
        你瞅了好一会儿,又望了望黑暗中的人们,根本瞧不清。“那是什么?”你说,“我瞧不清楚。”
        他走近一些,弯下腰,整个脸凑近你。“不是你的脸,”你说,“是你手里的东西。”
        "你他妈装什么算。”一个年轻的警察绕过老警察一脚踹翻你。你的身体跟着椅子倒下来,脑袋磕在水泥地上,屋顶跟着翻转。
        他们扶你起来后,你低头看胸口硕大的脚印,还能辨清那些花纹。老警察将锤子晃过来,你瞅了瞅,本以为是你的,但这个,确切地说不是你的,上面还有血迹,已经干结,像是点上的梅花。你不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问你,你说:“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他说。
        你点点头说嗯。
        “真不是你的?”他说。
        “真不是我的。”你说。
        “那你之前是不是从芒果街跑出来的?”
        “芒果街?”
        “嗯。”他的眼睛在闪光。
        “我没去过,”你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地方在哪?”
        他使个眼色,之前的年轻警察和另一个年轻警察走过来,架起你的肩膀,将你提起来,椅子也跟着你离地。他们把你的双脚别在两条椅子腿上。疼痛传上来,你忍不住,叫啊叫的没命地嚎。喊累时,你气若游丝,阖上眼睛弱弱地喊:“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想下来?”有张脸贴着你的脸,你什么也看不到,“那你是不是从芒果街跑来的?那根棍子是不是你的?”
        坐在快要瘸腿的椅子里,你累坏了,大口的喘气。一开始没人,也没有灯,黑糊糊的。你双膝曲起,双脚搁在椅子的栏杆下。有老鼠爬过你的脚,你抬脚甩出去,发现无法动弹,使出浑身气力,整个身体都只是晃了晃,像是枝头的苹果。椅子像老鼠那样叫起来。你停下来,任那些爪子挠破你的皮肤,这时你才意识到你赤着脚。响起开门声,还是像老鼠的声音,接着,屋子里亮起来,你眯起眼睛使劲往门口瞅,进来好些人,他们一下子全涌进来,使房间里狭窄不少。没等他们开口,你抢着说:“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我认罪。”
        “你干了什么?”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声音洪迈,像是在演讲。
        “抢劫,砍人,都是我干的,”你说,“我很后悔,我争取宽大处理。”
        还是那警察,伸出两只手掌,数了数,还差那么一大截,徒然放下双手瞪着眼睛说:“十八啊,十八啊,整整十八刀,你以为你在切什么?西瓜?还是柚子?还想宽大处理。”
        这关柚子什么事,你没这么说,只是想了想,接着说:“有那么多吗?我没数,也数不过来啊,一过三我就迷糊了,要是我数学老师教的好点兴许我数数就不会砍这么多下了。”
        “甭给我贫嘴。”他看了眼后面的警察们,他们忙活了一阵递给他一根棍子,塑料袋包着。他接过来摇啊摇的说:“这是你的吗?”
        2
        逃出厂房,顺着瓦砾遍布的墙根,你跑出这条死胡同,街道空荡荡的,瞧不见人影。好些个平行四边形的影子遮住昏黄的光芒。那些犬吠声转过弯道又传来。你知道必须加快脚步,有太多柳树。微风吹过,柳枝依依。路途也平坦的多,不利于逃跑。好几个电线杆之后你钻进麦田,一大群麻雀跳跃起飞,顾不上瞧它们,你分开密集的麦秆,任麦叶划过脸颊。要命的犬吠也跟过来,又一群麻雀起飞的声音,也许还是之前的那一群。将近成熟的麦秆还残有绿色的印迹,太阳亮得过了头,汗水不停地渗出来。
        麦田的尽头是杂草丛生的小道,没多少人走过,道旁枯死不少树,没叶子,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到天空去。有一两只乌鸦落枝头,呱呱地叫,等你钻出来之后才发现不是一两只,足有几十只,你竟然没注意,都落在那里静静地翘首以盼。转过头,成片的麦子翻着叶。
        穿过小道,贴着斜坡跑过枯河,干涸已久,尽是枯草,落满枯叶。来到对岸你气喘吁吁,这里满是废弃的房屋,放眼望去,那些几乎没了顶的屋子像是写在作业本上的潦草的方块字。好些个破损风筝挂在墙头,风儿扫过,耷拉下的布片在晃悠。一段荒废的轨道横过来,铁轨上锈迹斑斑,枕木也朽掉了,好些个杂物,比如塑料袋泡沫什么的塞满铁轨,铺满的石子没了影。尽头是一节车厢,油污遍布,破败不堪。
        你找了很多个房子,都不满意,根本藏不住人,空荡荡的,即使有几个摆放着倒地的椅子或者瘸腿的桌子都落满了厚厚的尘土,刚碰上去就散了架,有的房子看上去甚至随时都会倒塌似的。好不容易发现一靠谱的房间,刚走进去你就觉着不对劲,这里面不像先前的那样荒草过膝,明显有人糟蹋过的痕迹,卫生纸卫生巾扔了一地,狼藉一片。你以为没人,再往里走,穿过两道门你才发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有人,还不是一个,是两个。一男一女,女的趴墙上,男的趴女人身上。他们扭过头,现出慌张的脸,看样子不超过二十岁,如果还在上学的话,大约是高中或者初中,面对这些年轻的脸你竟然辨不出年龄。墙壁上有锃亮的印迹,显然不是一两次能够形成的。男孩停下来,提上裤子望着你不敢说话。女孩则蹲下身捂着脸不抬头。远远的犬吠又跟过来,透过窗户,你看不到人影,净是些高草以及远在天边的云彩。你收回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对男孩女孩说:“你们继续。”然后,你走出来望望四周再次寻找恰当的藏身之处。
        趴在屋顶上你整个身体紧贴着不敢动,即使左脚疼的厉害也没看一眼(爬上来之前你不小心崴了脚)。这地方还不错,能瞧清楚那些追你的警察,足有一个排的人数,外加那些凶猛的警犬,你觉着你快完蛋了。那个被你折磨了一早晨的警察也跟过来,脑袋顾不上包扎,干结的血块将头发粘了一大块。他们搜索了大半个小时也没能找到你,有几次那些该死的狗都冲着你(应该说是冲着天空)叫不停,幸运的是却被愚蠢的警察给带走。你的心扑通扑通跳啊跳的紧张得几乎喊出来。他们在一棵柳树下交头接耳,商量对策,听不清说什么,全是些没有音节的哼哼,连犬吠声都没了。那两个孩子出来好一会儿了,对警察的盘问点头摇头好一阵儿,最后坐在铁轨上看热闹。男孩的手还在女孩的衣服里。这会儿天空里白云不少,但瞧不见一只鸟儿。好不容易有一只,但太小了,往死里瞅才能看见,当你看了老长时间才发现那是一架飞机,直到消失不见你才意识到为什么没听到飞机的轰鸣声。再望那些警察的时候,有好些个坐下来乘凉,那个你折磨了很久的警察走来走去,十几个来回之后他对最近的一个警察耳语一阵儿。你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那警察听后连连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边将耳朵凑近他嘴唇边按键。你还在纳闷。警察将手机贴在耳朵上时你猛然想到他们在干什么,但已经迟了,你口袋里的手机叫起来,声音大了些,你掏出来挂掉手机抠掉电池,再往警察们那里看时,他们的目光全望过来。糟了,糟了,你想。你知道这次是真糟了。
        3
        你一直纳闷警察这次出警为何如此迅速。直到奔跑大半天也没见追来,你意识到也许那警笛不是为你而鸣。不管怎么着现在安全了,坐在街边的木堆上,你翻动抢来的女包,里外全摸个遍,只有一沓钱和几张报纸。你数了数,三万块,虽然与你预想的相距甚远,但也不至于落空。你提好东西接着走,才发现这里人迹罕至,只能听到远远的鸣笛声。连道路都破败不堪,浮土遍布,才走两步你的鞋子已瞧不见原本的颜色,腐败的气息从旁边的乱草丛中飘来,都是些推积成山的垃圾。天色已晚,也没个路灯,往天边望去,一片橙黄,不是晚霞,而是远方路灯的漫射。一个劲跑了那么长路程,你累坏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一放松也困的厉害。你转悠了好几圈,就那么几条路,来回了几次,竟然迷了路。也许因为天黑的缘故,你根本看不清往哪走。被一块砖绊个趔趄才走进一个废弃的厂房,空旷的很,脚步声都能回响好一会儿,你沿墙壁抹黑走进去,没多久你顺着墙坐下来,来不及思考,刚倚在墙壁上你就睡着了。
        你是被阳光照醒的。之前一直在做梦,很多个警察手拿手电筒照你。你卷着身子紧闭双眼,但那些手电筒的光线仍旧刺着你的眼。睁开眼,扒拉着周围的灰尘你才发现你在做梦。一醒来就找挎包,两个都在,内容也在。你放下心,站起身,拍打身上的尘土,外面好些个柳树在晃悠。走出生锈的铁门,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刚往外冒,就有人问你是干嘛的,在这里干什么。你走出阴影,整个身体都在阳光里,暖和多了。你四周望了望,没人。幻听?往左扭头瞅时,你心里一紧,糟了糟了,是警察,年轻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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