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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

发布: 2011-9-15 10:21 | 作者: 朱子青



        天阴了下来,又阴了下来,在周末。
        我躺在床上,很多个这样的早晨,我一直想躺在床上,或者做爱,或者做梦,或者看一本有关爱情与命运的书,这对于我而言,都是美好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在阴雨天。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阴雨天,正如有时候我特喜欢晴天一样,可是,谁也无法左右天气,正如我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心情与命运一样,只是,同样的底色与情绪背景、共同的命运天空,没有强烈反差的安排,都会让我感到一点儿安妥。
        无论我是凌晨一点钟入睡的,还是六点,早上七点钟我都会突然醒来,像听到了紧急集合的哨声,又似乎针刺一般,让我突然醒来,容不得一小会儿的迟疑,我的浑身开始了一天的紧张。一睁开眼睛,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工作,以及老板的手段,以及官员的嘴脸。除此之后,就是孩子的早餐,以及拥堵的交通,以及不断上涨的物价,以及股市开盘前的行情……我多么想让自己的心情轻松下来,让每一个骨结与肌肉都放松一下,让我的人生短暂地停顿一下,像运转的机器突然遭遇停电一样。有时候我特别渴望生病,生病住院,但我却又恐惧医院,那些逝去的亲人们,在医院短暂的停留,那些留在医院病床上的血与疼痛,都让我感到颤栗。
        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孩子们自己吃了早餐,下楼玩了,妻子出了远门,一切都是安静的迹象,只有鱼缸里的循环的水在轻声咕咕地响。窗外的天空,低低的,搁在对面的楼顶,恍惚一眨眼雪就会落下来。
        我想再次睡着,赤条条地回到童年,回到故乡,回到一坯泥土,一汪山泉里,回到那个贫穷饥饿但充满了自由的岁月里,让自己从诱惑、虚伪、欺骗、偏见、傲慢、强权、贪婪、杀虏……与时俱进的欲望中拔出腿来,洗净这个城市带给我的污秽与耻辱,让我与丑恶的世界脱离干系,让我在美好的梦做短暂停留,那怕仅仅只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刻钟。
        这时候,我的心情连同长期紧张的肌肉,逐渐放松了下来,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很快,我就进入了梦境……
        到处是人,到处是异样的目光,我拼命地奔逃,像一个浸了煤油后被点燃的老鼠一样,哪怕前面是深水,哪怕是悬崖……
        我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背心,是一件特别短似乎是缩了水的黑背心,只齐我肚脐眼,使下身祼露在外面。我感到上身并不寒冷,包括赤裸的双臂,但我的下体却特别冷,就从我的私处以下,我的整个身体被分成了体温不一的两段,有呼呼呼的风从我的双腿之间刮过,刀子一样,让我一阵一阵心惊。我的双手轮换着捂着我的私处,边跑边看街角的垃圾箱,我希望里面有一条裤子,或者一条烂床单也行,只要能遮挡得住我的羞处就可以。我跑过无数个垃圾箱,跑过了好几条街巷,仍然找不到一条破衣裤……
        刚才,我遭到了一帮人的围攻。
        当时我在一间只能容下一张小床的小房子里,他们是破门而入的,那些人嚷嚷着拥上来,为首的一个胖女人,她不由分说巴掌就奔我的脸搧了上来。厚厚的嘴唇,没有破口大骂,她的脸有些乌黑,没有狰狞或愤怒的表情,那似乎只为了用她的巴掌能搧上我。我躲闪着,她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打上我的脸。
        他们撞开门之前,我正在与一位女学生偷情,是的,是一个女学生,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我有些作孽的负罪感,但我还是厚着脸亲吻了她,她的脸红扑扑的,身子嫩嫩的,让我不敢用力。她拒斥着我的行为,但并不十分彻底,目光迷醉而恍惚,浑身有些抽畜。这期间我以成熟男人的性习惯向她靠近,但我还是害怕,并没有进入……正在这时候,就有人撞门了。我变得狼狈极了,我伸手胡乱的摸衣服,只摸到了一个背心,我的裤子,外套都不见了,要命的是我的短裤也找不到了,我只好很快地把背心套在了头上,冲出人群就往外跑,而那个女学生却有些迟钝。人群在我往出冲的时候,让开了一个道儿,没有一个人阻止我一样,使我轻松地就逃了出来。出来之后,我突然感到自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只老鼠,从人的脚下穿了出来。
        “他妈的,够倒霉的,这到底是在哪儿啊!”我自言自语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在这之前,曾经有一个人敲过门,好像是一个店伙计,他推开门:“先生,要不要洗脚水?”他驼着背,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头上顶着一顶毡帽,肩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脸上黑糊糊的,像是抹了一道一道的锅灰。他看到我们亲密的样子,目光躲躲闪闪地样子,就转身走了。我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只是想起来门还没有上锁。于是,我就起身,光着脚锁上门,然后回到了床上,轻轻地抱住她。她轻轻地对我说:“我爸妈知道会说我的,他们不容许我过早地有男朋友!”她好像咬了一下嘴唇。
        “你父母不在,他们不会知道的!”我有些厚颜无耻。
        我知道,她长久以来在外租房,父母好像在国外,又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做生意。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跟她父母一块去呢,她好像在这儿还有一个亲戚,但她也不愿意住在亲戚家里,于是她一个人在外租房子住。我想不起来我们是怎样认识的,是在学校的操场上,还是在公园,还是在一场舞会上,或者是酒吧,或者在单身俱乐部,我想这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认识了,并住在了一起。
        她并没有想着要与我发生什么关系的,但我可以感受到,她爱上了我,那么喜欢我,我也没有想着强迫她做些什么,只是我感到自己好冲动,好冲动,下面顶得自己好难受。我一直压抑着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了,我觉得有魔鬼在作弄我。
        我穿衣服的时候,门里拥进来的这些人,随着那个厚嘴唇的女人伸出手来,有好多的人伸出手来,他们都在努力地够着,要打我的脸,现场乱极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想打我的脸,我的脸到底怎么了,他们打上我的脸到底能怎么样。当时我已经顾不了许多了,连同那个女学生,我想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我冲到了街上,又有很多人围了上来,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一个个模糊的表情,很多人都伸着手,都要打我的脸,争先恐后的样子。让我惊恐的是,我发现有几个男人,有几个阴诡的男人,他们表情冷冷的,脚伸得长长的,要踢我的私处,那样子是要我的命。
        “他妈的,他们想要我的命,想要我的命……”我快速地又从他们中逃了出来,我像一个影子一样,让他们一点儿也没有觉察。我奔跑得太快,躲闪得太快,以至于使他们没有打着我。
        一切都安静着,没有一个人嚷嚷着骂我,每一个人的都哑巴了一样。我想,他们如果有几个人绑了我,然后轮流打我的脸,每个人都会发泄内心的愤怒以达到满足,可惜的是他们都想第一时间扇我的耳光,却都无法得逞。我逃出来,跑了好远,我远远地看,有那么多的手在空中碰撞着,像黑暗里飞出的很多蝙蝠。简直乱得不可开交了,那么多的手在空中相互较量,而忘了要追打我。
        我只回头望了一眼,这时我发现一两个人鬼影一样地追了上来,街道里冷寂极了,一只狗也没有,只有我在前面跑,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在空中飘着,我的下肢没有了,包括我的私外,这让我吃惊,我伸手摸了一下,就落到了地上。我拼命地跑啊跑,我跑了很久才甩掉一两个穷追不舍的人。等我将一切人都甩掉的时候,世界似乎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放松了下来,我放慢脚步,四周黑漆漆的,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又一次想到了那个女学生,我开始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间狭小的房子了。我期待与那女学生继续我们没有做完的事,但却找不见她的人影,我想找一个人问一问,但又怕人家看到我的私下,我想了想,什么也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儿去了。甚至最后我连女学生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她红扑扑粉嘟嘟的脸,以及迷醉的眼神……
        有一只狗从我身边跑突然过,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捂住自己的私处,是一条流浪狗,它跑了好远还回过头望我,看到它的眼睛,我下意识地又一次捂住了自己的私处。我想得找到我们偷情的房子,找回我的衣服,我的衣服里有钱,有手机,还有一把小刀,当然这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我的下半身还裸露着,我得找到我的衣服。
        “无论如何,我得找一件衣服,就算找一条烂裤子也行!”我边走边对自己说。
        我在黑暗中找了好久,还是找不到刚才的那间小房子,我纳闷,我到底跑到哪儿了,眼前的建筑都十分陌生,是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我的心里难受了起来,也变得恐慌了起来,我怕天亮了:“也许天很快就亮了,如果天亮了,我还光着下体,这……”
        我开始着急了起来,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黑暗的迷宫。慌乱中,我眼前突然一亮,我的周围突然间出现了一群人,我们共同置身在一个大礼堂,看样子正在开会,台下的每一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台上的领导讲话,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我难堪的样子,我小心地蹲了下来,蜷起双腿用背心将整个身子裹了起来。我注意到这个礼堂相当古旧,白色的顶棚掉了好多,上面有的部位浸有雨渍。偌大的礼堂只有一个门可以进出,门口有一个保安,嘴里还叼着一支烟,显得漫不经心,似乎是这个会场以外的人。
        我想乘他不注意的时候溜出门去:“无论如何我得找一条裤子穿!”
        我正准备起身,听到台上一声怒吼:“把某某带上来!”
        我心里一惊,这时,我就孤伶伶地被那一声吼喝斥出了人群,仿佛我提前起身不是为了溜走,而是要上主席台一样,我有腿脚似乎被别人控制着。我一摸到腿,就恢复了知觉,我的腿好冰凉。我背对着数百双眼睛,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是该护住屁股后面还是该护住前面。我绞着双腿难堪地一步一步向台上走去,奇怪的是台下竟没有嘘声,更没有大声喧哗,会场气氛十分严肃。如果会场有一阵骚乱,我觉得我都会趁乱逃跑的,但气氛太严肃了,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看到主席台的桌子上铺有台布,领导的身后有幕布,椅子上也有椅套。我想着无论在台上接受怎样的批评我都得把自己的私处遮挡住,可我来不及也不敢做什么勇敢的举动,就站在了台上,那么自觉自愿。接着,台上的领导就要让我当众承认错误。我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事,是我与那女学生偷情的事,还是别的什么事,好像我写了什么讽刺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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