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灯
——和蔡炎培,再祭林昭
四十年前,她不是她自己的诸葛亮
不点七星灯,但披发、但仗剑。
掷剑之后,历史无用。谁再驱空车
在长安街上追赶自己的鬼魂?
谁沿路收拾废墟瓦当,作将来的印信?
我知道有人从此叫卖自己的名字
在子夜的崇文门,把所有尚未藏好的门铃
狠狠地摁响。
一十九年前,我不是我自己的魏延
不飞步入帐,但焚书、但祈禳。
这是一具从深水捞起的电话,请接听、请接听:
鲜血已湿了林花,为什么你的眉目还清明?
为什么桃红不会开给明日的北大,
群犬仍徘徊在你的脚边?
为什么七星灯熄灭了,你还能看见
马儿害怕蹄声?
四十年前,你不是你自己的姜维
不见星殒——但五丈原,从此是你一人的五丈原。
她一个人在囚室里写字,密密麻麻;
她一个人为看不见的银河而醉;
她一个人在反对,反对她一个人的五丈原。
我找着夜枭,我便栖身于我发黑的飘带;
我找着纸钱,我便栖身于我西市的鞍鞯;
我找着血——
我知道有人从此叫卖自己的名字
在子夜的崇文门,一十九年
人尚飨、鬼打墙,七星灯闪忽又亮。
一十三亿人有一十三亿的顿挫,撇捺——
这朵花里是你的苞蕾、孩儿面——
食陨石者,你够胆,就取去罢。
2008.6.2.
致被自杀者
谁让你死在这个国度,
这里死者必须再死一次。
谁让你生在这个国度,
这里生者只能做俯卧撑。
在河堤上做俯卧撑,
这样就听不到河水阴沈;
在江潮旁做俯卧撑,
这样就看不到潮浪凶狠。
这里,有一个人在做俯卧撑,
他被重力束缚了心脏;
这里,十三亿人在做俯卧撑,
十三亿人同时被压沉。
这是多么奥运的景象,
我们腾不出手来鼓掌!
一只鸟在林子的高处噤声,
它倒淌的血扼住了自己的喉管。
我们一边撑着轻飘飘的身体,
一边替它歌唱婉转的弥天大谎。
谁让你死在这个国度,
一切喘息都纳入这黑夜的和声。
2008.7.3.
请直呼我贱民之名
请直呼我贱民之名,不要怜悯。
我的床單上舊血未洗盡
又洇染了新血。
请直呼我贱民之名,不要施舍。
我的痂疮已经撕了千年,
在刀丛中畅泳,捞起纷纷
成为新鬼的朋辈也已经千年。
请直呼我贱民之名,在黑夜里黑了我,
在火狱里火了我,用阿玛尼绑了我,
用LV抽打我,用豪宅禁锢我,
唤来张艺谋和叶锦添,黄金甲了我。
请直呼我贱民之名,在雷暴中雷我,
把我赶出地下室、信访办、鸟巢和水蛋,
因为我的贱妨害你的夢想。
请直呼我贱民之名,不要怜悯。
我没有在洪洞变成砖头或者洪水,
没有在映秀变成豆腐或者钢渣,
也没有在瓮安变成瓮中鳖。
我没有在丁庄卖血、
没有在津巴布韦卖铁,也没有去过
苏丹的宫殿。可我的名字成了关键词,
在百度中搜索結果為零。
请直呼我贱民之名,不要怜悯。
请直接在网络上删除我、封杀我,
请辱骂我、含泪劝告我,
然后去领取良心所值的五毛钱。
2008.7.15.凌晨,读令狐补充文章後一哭
盛世吟
1
远离西山的秘魔崖,祭典中
不见结聚的小儿魂,高尔夫球杆
击打着鸟卵。
髯虯客剪纸,一人一亿朵火焰,
北京,我的飞船已经晚点,
搁浅在你这盛世边缘。
但没关系,世界也不过一发条橙,
凭空多了许多鸣蝉
震动出许多个黑太阳。
满城的便衣,化妆成出租车司机,
向我说一些斯大林时代的英文,
兼祭索忍尼辛。
喜马拉雅的童声不为此歌唱,
京城惊讶地张开了一百亿只复眼,
唇间呢喃着,唐宋年间的苏北话。
赞曰:
腰缠十万鬼,骑魅斥金奴。
喳喳登科夜,锈甲声啾啾。
肥雨饱血梅,攒眉下扬州。
2008.8.16. 北京至扬州火车上
2
我走着烽火扬州路,京师人未察。
偷运花石纲于瘦西湖,在黑池水
一角烹红鱼。炽热如那沉默退场的
跨栏选手,咬破了日光的唇。
紫薇和女贞的花叶在池底积淀
另一年代的禁苑,策马入门者
渐隐头颅。而江南若现
火巷围绕着冰儿童。
一切离盛世不过120年、八百里路
仍然剪接云和月。唐宋旗飘扬着
影视城的伟大背景,明清旗存博物馆,
红旗蜂拥于电视的标本瓶。
我走着烽火扬州路,京师人未察。
舞骷髅者王重阳,微笑在运河畔
为又一轮泳赛击掌。
这清凉河水,仍否北上
为半个世界灌顶?清风逆流
为狮子头捎带来二月雨的料峭。
赞曰:
秋虫迷夏日,博猪少年场。
二十四桥在,歌哭皆欲忘。
朝寄兴亡帖,暮作炊黄粱。
2008.8.19.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