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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的枪声

发布: 2011-3-10 20:55 | 作者: 南屿



        1968年夏天某个傍晚,天气异常的闷热,暮色一点点吞吃村庄,要在以往村里肯定喧闹起来了,因为此时正是收工的时间,也是鸡、鸭、牛、羊入栏的时辰,那些女人呼唤小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在空中飘浮,可是那天村里还在一片沉静之中。
       
        那天是星期六,我放学后煮好了晚饭,愣坐在大门口一块石板上,眼睛向村边的小路张望,盼望大人们快点收工回来吃饭。
       
        转眼天完全黑下来了,村里人才从从河岸那边陆陆陆续续才收工回来,大人们说今天抢修拦河坝,队长下了死令,一定要在今天把洪水冲夸的水坝修好,所以天黑了才能收工。父亲放下工具踏进厨房后,看见我煮的是稀饭,眉头绉了一下说,今天抢修水坝太累了,三仔,你去拿花生来。我知道父亲平日里喜欢喝酒,最好的下酒菜就是花生米。不一会一碟花生米就炒好了,父亲叫我到隔壁去叫保八保公过来和他一起喝酒。母亲说,又没啥好吃的怎好意思叫人家来啊。父亲说,保八公又不是外人。
       
        保八公其实比父亲还小几岁,但按字排他比父亲高一辈,虽说我们家和他不同一个祖公,但我们是邻居,再加上我大嫂的侄女春唐表姐嫁给了保八公的儿子孟叔,因 此,我们两家在村里算是亲上加亲。保八公在我还没有出生时就去劳改了,一去就是八年,是前年底才从劳改场回来的,据说还不是刑满释放,而是得了病才保外就医的。至于保八公是因什么去劳改,村里人的说法有多个版本,有的人说是因为他在大跃进时说了很多不合时宜的话;有的说他解放前跑过烟帮……在他还没有回来 时,我就听过有关他的许多传说,说他在大跃进那一年,上面要搞土地深翻,保八公就当着工作队的人说这是劳民伤财;大炼钢时,家家户户都要向集体捐献生铁,连锅头都要拿出来,保八公竟敢当着工作队的人破口大骂他们是吃的是米疴的狗屎,他私藏了一个铜脸盆,被工作队搜出来了,在争夺那个铜脸盆时,和几个工作队 员大打出手,他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他从小跟他父亲学了一身好功夫,几个人也难撂倒他。一个工作队员拔出了驳壳枪,还没来得瞄准,就被他一脚踢飞了。还有的人说,解放前在越南做生意时,保八公被一帮越南人追杀,团团围住在一间屋子里,赤手空拳的他抓起屋内的一张八仙桌,把那张八仙桌舞得呼呼作响,把那帮越南人打得东倒西斜才得脱身逃命。
       
        父亲给保八公倒了一碗很廉价的糖波酒,两个人对饮起来。他呷了一口酒后,开始美滋滋地品尝着花生米。平时父亲和保八公除了饮酒外,就是比谁夹的花生米多。 我最喜欢看保八公吃花生米的动作,他的筷子夹住花生米后不是直接送到嘴里的,而是筷子离嘴很远处就抛进嘴里的,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一颗颗花生米就准确无误进入他的口中,他的筷子很优美划着弧线。我曾数过他在一分钟的时间内,连续准确无误地夹住五十粒花生抛进他的嘴里,父亲不是他的对手。但是那晚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失去了以住的灵性,他夹花生米时没有一颗是一次就夹得住的,还有好多次就要到嘴的花生米掉到了桌上,母亲就笑保八公说,八公啊,我看你还没喝就醉了。保八公说,今天累了一天,手脚都有点傻了。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保八公今天晚上怎么了?保八公就是那天出事的,难道夹花生不灵是不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就在父亲和保八公兴趣不高地喝酒时,生产队的钟声响了。队长用广播筒喊话:大家请注意,大家请注意,上面紧急通知,今晚在大队部召开斗争大会,请大家吃完 晚饭立即到大队部集中,不得缺席……。听到钟声和紧急通知后,父亲和保八公想视了一下,就放下酒碗说,算了,今晚就不喝了。说完连招呼也不打就回家去了。 父亲有点不高兴地说,开什么卵子会?也不提前通知,好让收工早一点。父亲呼噜噜几下,吃了两碗稀饭便出门向大队部走去。
       
        我偷偷跟在他的后面,穿过一片玉米地,很快就来到了大队部,篮球场上已经挤满了人,那些远离大队部的群众,此时有的正打着火把;有的打着手电沿着弯弯的村道向大队部赶来。
       
        主席台就是两张书桌,上面搁着一台扩音器,旁边两根柱子上挂着两盏一百瓦的电灯,明亮的灯照在那些表情各异的脸上。人们都在低声议论,有的在打听今晚是斗 争谁,有的在低声地骂娘说,累了一天了还开什么鸟大会?还让人活不活?有的调侃地,国民党的税共产党的会啊;有的说,前几天不是才斗了那个富农婆吗?人家不就是挑了一担猪尿淋自已的自留地吗?就把人家的头也打破了,下身都踢烂了……你想那些人真出得手啊。这时在人群中不知是谁“唏”了一声说,小心,再说下次就轮到你了。
       
        这时主席台那边一片骚动,有的人脖子伸得像鹅颈那样长,人们的目光都紧张地向主席台那边集结,几声喝令之后,几个民兵用枪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走上了主 席台前。那人低着头,我挤在人丛中根本看不到他的脸部。有的人已经认出了那个人是谁了,就小声说,那不是严端鹏吗?我听到这个名字时,我的心好像被刺了一 下。严端鹏就是保八公啊,刚才父亲还和他在一起喝酒呐,现在竟被五花大绑押上台来了斗争了。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一阵狂跳。
       
        斗争大会是由大队治保主任主持的,他有一个绰号叫“擂槌”。因为他的右手掌炸鱼时被炸断了,右手很像一个木槌。"擂槌"是隔离村人,也是严姓,此人身材墩实得像一条公牛。他三天两头背着一支“七九”式步枪一摇三撂地从村里走过,那只断手搁在枪把上,一副神气活现的派头。这时他同样枪不离肩,“擂槌”他有意识地抖了一下肩上的枪带,然后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宣布大会开始后,我们学校一个六年级姓潘的学生就站在主席台旁挥舞着拳头高呼口号:打倒严端鹏!打倒死不悔改的劳改犯!口号声撕开了黑沉沉的夜幕,在夜空中久久回荡。口号立即调动起了会场的气氛。在口号声停止后,“擂槌”用威严的声音宣布保八公的罪行。俨然现在法庭上的公诉人。他说劳改犯严端鹏解放前不仅在越南跑烟帮,他还曾经杀死过越南人,证据确凿。1957年大跃进时,煸阴风点鬼火,破坏大炼钢运动,欧打政府的工作人员,被政府镇压后,但仍不思悔改,从劳改场回来后到处散布反动言论,鸣冤叫屈,攻击社会主义,蛊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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