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在中国是新人类。我的意思是，在中国传统社会里，艺术家作为一个独立的群体是不存在的。我们有文人群体，有艺人群体，前者产生高端的艺术，后者负责通俗普及，但以艺术为己任的艺术家群体是没有的。
高端艺术虽产生于文人群体，但这一群体的目的并不在艺术，它另有所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乃是“小道”，是玩物丧志中的那个“物”，文人“志”不在此。文 人志在做官，志在科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即使是在“玩物”之中，学问乃是大事，艺术在定义上是等而下之的，或者不得已而求其次。中国古代社会有辉煌的 艺术，但说到底乃是一种副产品，是大量的剩余智慧求其门而不得入的结果、产物。这就是中国式的“升华”，并非由于性欲的逼迫，而是特殊的社会机制运作的结 果。
艺术家作为一个独立的群体无法从文人群体中剥离出来，而文人群体本身就是附属性质的，艺术家实际上是附属的附属。他们不过是一些某方面技艺超群的人，从无 可能扮演精神先知的角色。所以说，谈及艺术，我们或许有值得骄傲的传统，而谈及艺术家，我们却无值得称道的传统可依。作为艺术家，我们的责任是什么？该如 何行事如何作为？如何度过一生？并没有人告诉我们。因此青春期的热情一过，特别是老年将至，文人的传统立刻开始作用。我们对历史的偏好，对学问的追求，对 古董的热衷，对修身养性的渴望不是没有出处的。安顿心身，安顿老年，躲避残酷的现实并打发无聊时光，自古以来文人都是有一套办法的。其前提必然是贬低原创 性的工作，甚至后悔少作，自以为得道，但却是精神钙化的一个明证。
作为艺术家，我们都是半料子，或许有过不俗的作品，甚至堪称杰作，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在全面开花结实的前夕，我们转身或转向了，或者倒地不起。我们的烈士 是由青春热血的青年扮演的（如海子），我们的斗士是由青春热血的青年扮演的（如韩寒）。艺术似乎是一碗青春饭。艺术家如何度过中年和老年，仍然是一个名副 其实的艺术家，的确是一个问题。
也许，创作优秀的作品并不是最根本的，怎样做一个艺术家才是最根本的，后者对我们而言几乎是全新的挑战。因为，只有当具有独立意识的艺术家群体的存在、艺 术作为信仰的道路清晰可见，辉煌而崭新的艺术成果才是必然的。将艺术交付历史的或然性，交付时间的积累，交付青春本能，皆是一种机会主义。
艺术家应明晰自己的原则或者本分，这就是以艺术创造为己任，这一目标至高无上。艺术家的生活需要一条道走到黑。作为一名写小说的，我还得说，写作的惟一标准就是艺术与否。
有艺术家存在的空间，有它持续可行的道路，才能算是真正地有了所谓的艺术传统。让我们在创造艺术作品的同时创造这种传统，否则一切皆枉然。
2010-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