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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兵

发布: 2010-10-26 10:46 | 作者: 陈河



      
       六
      
       我在部队当了四年兵,有三年多时间在外边打球。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比在连队里逍遥得多,但是有个问题给我造成了困扰,那就是入党。在部队里入党不叫入党,叫解决组织问题。士兵入伍后,通常在第三年会解决组织问题。也有表现好的第二年就会解决。当年解决的很少,除非你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由于我的组织关系是在连队里面,解决组织问题也得在连队里。可是我总共才不到一年时间在连队里,所以到了第三年时组织问题还没解决。我这么说肯定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了。事实上,和我一起在外打球的张振宇在连队的时间和我一样长短,可是他第二年就很轻松地解决问题了。就连那个我觉得有点傻的刘建国第三年也解决了。我以为自己也很守纪律了,站岗基本上也不睡觉,扫地挑粪种菜也都做了一点,可领导就是没看到我。
      
       入党问题那时候在士兵心中是个大事。这个事是有历史了,我们以前看的电影里,很多英雄都在临死之前从怀里掏出被鲜血染红的申请书,强打精神说一句“请组织考验我吧”,然后再安心地死去,等着被追认为党员。电影这样拍是有道理的,真有人把入党看成生死问题。我在新兵连时就看到一些农村兵早早起床,争着为班长打洗脸水、把牙膏挤在他的牙刷上。我不明白这些刚从农村来的新兵的拍马经验是从哪里学来的?是光荣传统还是无师自通或者是集体无意识行为?而这些行为的动机就是要进步,要解决组织问题。有一次我们连队在晚上集体搬运一些外边运来的蔬菜,一个叫许沛波的老兵一直在大声吆喝着。事后他教了我一手,说黑夜里你不大声一点吆喝,谁知道你在卖力工作呢?这样说起来,我也明白了张振宇、刘建国为什么已经解决组织的原因。他们和连长的关系比较好,会主动和领导靠近,而我却没有。不是我不想做,是不知怎么做。不开窍的人会事倍功半。我有个老乡叫刘毅,在二连,个子比我高,身体很瘦,以前生过肝炎。他和我一样,第三年还入不了党。这个家伙按我看来是很奇怪的,以前他是十分懒的,袜子从来不洗,臭得要命,现在居然会给排长洗衣服,还挑着一百多斤重的巨大粪桶上山种菜。我看到他后来变得又黄又瘦,最后肝炎发作,住进了医院。相对他这样艰难地想加入党内,张振宇他们没见花多大力气就解决了,真让人困惑。我们连队有个叫吴国印的老兵,临退伍了还没解决组织,关起来门来绝食。最后不绝食了,到连长一家住的房间里把棉被上的缎子被面拆了下来。原来这被面是他送的。最后组织问题没解决,他就收回了,搞的连长很难堪。这算是温和的,严重的一次是在敖江独立营。部队在放电影,突然几个手榴弹扔了进来,接着是冲锋枪扫射。是一个入不了党的退伍兵想不开了,来了个你死我活。这样的事情过去在部队里发生过很多,只是从来不会报道出来。
      
       在省军区球队打完了在徐州举行的南京部队篮球联赛之后,我回到了榴弹炮营连队,可是很快又接到打建制团球赛的通知。所谓“建制团”就是说以团为单位,这样,驻扎在平阳矾山的守备一团要正式调我过去,组织关系都要转过去。这个时候我已是第四年老兵了,入党问题还没解决,开始有点焦虑了。到了矾山部队之后,我向军分区管事的宣传科说了这个问题,事情才有了转机。不久后,原来的连队通知我回去一下,要讨论我的组织问题。我回到了连队,见了老连长,心情紧张。当时老连队在为温州电视台修上山公路,集体睡在山下一个仓库里。那个晚上是我一生睡得最不安的夜晚,总是很担忧焦虑,怕我已离开了这里,人走茶凉了,明天支部会上没有人举手同意我入党。我后来曾记下当时心情:“这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为险恶的浅滩。如果我能度过这个难关,那么以后的日子里不管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轻松面对了”。第二天的支部会上我的问题通过了,但我还是久久轻松不下来。今天的人们看到这里也许会觉得我很可笑,俗不可耐,但在那个时代当兵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当了兵,如果没有入党,不只是没面子的问题,在你退伍后安排工作、找对象还有许多不可知的事情上都会有很大影响。
      
       代表守备一团再去杭州打完建制团篮球联赛之后,我被分配到了鹤顶山下的一二零迫击炮炮连。这是我的新连队。说真的,在天堂一样的杭州呆了这么久之后,下到这个连队实在是苦不堪言。那个地方叫马站,居民说的是福建话,气候潮热,蚊子奇多。最令人可怕的是水源。我们每天早上起来,就在小水沟里打水洗脸刷牙。那水沟边上就是水稻田,稻田里上过人畜肥料的水都能进入小水沟,里面肯定会有寄生虫,肝炎病菌。这个时候,我已无心于军旅生涯。曾有消息说要把我调到省军区去,提干留在那里打球。这消息让我心惊胆战,打球再也没有吸引力了,我得走了。到了年底,我烦躁异常,身上不知怎么地长满了水痘,奇痒无比,一连二十几天无法入睡。这期间唯一让我宽了心的是,我接到了军分区组织部转来的我的预备党员批准书。我现在已没什么留恋的了。我站最后一班岗的那个夜里,在寒冷的夜空中,我看着那一颗明亮如冰钻石的北极星,感觉到自己将开始新的生活了。
      
       一个礼拜之后,我退伍了,那个时候已是1980年了。七十年代已经结束,新的年代已经开始,在我将回去的老家温州,商品经济的潮汐已经悄然涌动,最初的浪花就是大量的台湾走私品在沿海出现。和其他的退伍兵胸戴红花集体离去不同,我是独自背着被包去车站回家的。在我的军用被包里面,藏着一部台湾产的四喇叭4620型录放机,那是团部一个干事托我带给军分区一个参谋的。路上有检查走私货的哨卡,但是军人通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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