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的时候,我们开始吃晚饭,因为六点钟就开始戒严,路上不能走人了。吃好了饭,我们各自开车回自己住家。这个时候就会看见拉亭站在门外等候李玫玫,接她回住处。李玫玫显然还是和他同居的,这让我明白她冒着生命危险回到地拉那并不是为了和我们的聚餐,而是为了要和拉亭在一起。我看出了这一点,但是段小海还对她心存幻想。
那些快活的日子延续了一段时间,可惜这只是一种暂时现象,早晚是要过去的。对于李玫玫来说,这个快活的日子结束得可能比大家要早一点,因为她很快感觉到了财务方面的压力。她的商店已在动乱中被抢一空,从罗马带来的一点里拉很快就被拉亭花完了。后来的时间里我们打牌时李玫玫只能坐一边看了,因为她已经没有钱可赌。她也好久没出钱买菜了,都是吃大家的。她曾私下向春秋借钱。往常的时候,李玫玫要是开口借个三五千美金是没问题的。可这个情况下,春秋只借给她两百美金,说自己现在也周转不动了。
大概是在我们去都拉斯海边吃饭的三天之前吧,李玫枚发生了一件事,那个拉亭甩下她走了,不知是去了哪里。她本来是和他合住在一起,现在他走了,没有缴房租,房东把她赶出来了。她这么一说,眼泪就下来了。这事真的叫人难受。不管怎么说,为了回到这地拉那,她可是冒死从罗马的屋顶上逃出来的。她无家可归了,总得有人出手援助,让她有个蔽身之所吧?按道理说,她最好是住到有女人的家里。可是春秋没有反应。可能是因为怕她一直住下去,也可能怕老公宝光会偷吃腥味。当然,我和杨继明也都不敢吱声。这样大家的眼睛自然落到了段小海的身上。段小海叹了口气说:如果你不嫌弃,就住我这里吧,我这里空房间倒是很多的。李玫枚说这不好吧?你们的领导会不会有意见呢?春秋忙说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都觉得这事也只能暂时这样,住在段小海这里最为合理了。
然后大家就去了都拉斯海边,发生了我被李玫玫臭骂一顿的事。现在想起来,我那天叫李玫玫爬上欧盟维和部队坦克再对意大利大兵掀起裙子的玩笑实在是开的不是时候,因为此时她正是寄人篱下之时,人会变得特别敏感,容易受到刺激。李玫枚骂我一顿是有好处的,让我知道游戏人生的时光即将结束,我们得回到现实世界,又要面对很多令人苦恼的事情了。
从海边回来之后大概两天吧,段小海约我单独在外面的酒吧去喝酒。
“我老婆昨天给我来了信。那是最后的通牒。她要我马上回国,要不然就和我离婚。她把离婚协议书都打印好了,我只要签一个字就可以。”他喝了一口酒,说。
“你回去以后还有工作吗?”
“这个没问题。我老婆的爸爸是市人大退下的,还有点影响力,他已和银行方面说好让我回去工作。”
“那听起来似乎还不错,也许这是你回到正常生活的一个机会。”我说。
“你是这么想吗?”他说。他的脸上出现失望的表情。
“我总觉得你们这种建筑包工队总是在落后危险的国家转来转去,不是个事儿。”
“那你不是也在危险的地方呆着吗?”
“是的,不过我在想办法离开这里,移民到发达国家去。在这里只是暂时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在国外混了这么多年,实际上没挣到钱,也没过上好日子,从来没进入过西方发达国家。而且现在看起来,以后的日子也见不得会好。可是,一想到回到国内,我就不舒服了。我这几年的浪荡经历会被当成劣迹,老婆一定常常会拿这事来压我。我大概只能过过很普通的日子了,像我的爸爸,像我的舅舅,这样想想我就受不了。“他说。
“说的也是,我们这些人浪荡惯了,再回到鸟笼里真的会很不舒服。”我说。
“所以我现在有点矛盾,不知下一步怎么走。”
“李玫枚怎么样了?”我转了一个话题。我看到他有点措不及防,脸红了起来。
“她现在独自呆在住家里。”他说。
“你以前不是追过她吗?这忽和你住一起了,你不觉得是个机会?”
“我和她做过那事了。不过不是我主动的。你知道,我虽然很想,可是觉得人家是落难才寄宿到你的屋檐下,你可不能乘人之危对吗?”他说。
“是啊,说得没错。后来呢?”
“是她主动敲我的门的。她说自己很孤独,很害怕,然后就上了我的床。”
“这很好啊,这不是你一直要的好事吗?”
“可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事情来的太容易了。以前她可精得很。”
“也许,是出于一种感激的原因吧。”我说。我明白李玫枚绝对不会喜欢上段小海的。
“也没什么可以感激的,不就只是把空房间让给她睡几天吗?”他说。看得出他的心里是有疙瘩的。
“我觉得,你应该把你老婆要你回去的事情和李玫枚的事分开来考虑。有一条是肯定的,李玫枚绝对不是那种能够和你一起生活的人。”我说。作为朋友,我觉得这些话还是要说的。
后来就出了这件让大家不愉快的事了。
那个时候戒严即将取消了,我们白天的时候都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准备恢复做生意了。下午我回到段小海的家,看到宝光夫妇,杨继明已在那里,站在门边讨论着。我被告知段小海放在床头柜里两万美金的公款被人偷了。由于我们这些人都在这里进出,因此段小海被偷了钱让我们都觉得很尴尬。我问他们是不是已经报警了。他们说现在警察连枪杀抢劫案件都管不好,根本不会为这些事来看现场。后来大使馆来了个二等秘书,简单做了记录,这还因为是武昌公司有公派公司的背景。宝光在研究门锁,想找到破案线索;杨继明借助外科手术知识,想找到作案者的指纹。这个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福尔摩斯。但是段小海心里已经很明白是谁拿了钱。准确的解释是,李玫枚上了几次他的床,知道了他的美元的地方。在他外出时,把他的睡房打开了,从床头柜里拿走了钱。这个时候李玫玫回来了。我们想不到李玫枚还会回来。大家都看着她没有说话。她显得很吃惊,问出了什么事情?杨继明说段小海的钱丢了。她说怎么会呢?后来,段小海让我们出去,他要和李玫枚独自谈一谈。段小海对李玫枚说,这些钱不是他自己的,是公家的,没有了这些钱他会遇到很大麻烦。如果她缺钱,可以拿走一些,至少要还给他一部分,要不他在这里就没有办法工作了。但是,李玫枚矢口否认,尖声叫喊起来。我们只好进入房子,劝她安静下来。然后,杨继明把现场的勘探情况分析给她听。整个形势很像是电影《尼罗河惨案》里的那场自我分析会,杨继明企图做一回波罗。可是李玫枚再次爆发,用很难听的话痛骂杨继明。相比起来,我那次在都拉斯被骂还算是轻的。我想起以前优雅的有意大利韵味的李玫枚,简直难以相信她会变的这样凶狠。后来,她在我们被骂的鸦雀无声时,回到她寄宿的房间里清理自己的衣物。几分钟之后她背着包走出去,把门摔的很响,离开了我们。
当天晚上我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反复向我解释这事与她无关。我明白她实际上是在安慰自己的负罪感。她说的越多,我越是明白她是干了一件有预谋的事。我想大概她在前些已经发现了段小海这笔钱,所以会编出拉亭独自出走撂下了她的谎言。可是我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她要偷这么一笔钱。说起来,两万美金不是大的数字,尤其是对于见过世面的她来说,不该为了这一点钱而把自己的名声毁了啊!但是后来我知道了,她的确需要一笔钱。拿到这笔钱之后,她就和还潜伏在地拉那的拉亭一起离开了地拉那。不久后,我听一个阿尔巴尼亚人说拉亭和李玫枚现在是在阿姆斯特丹运河红灯区贩卖大麻。在那个地方贩卖大麻的是合法的。这样看来,段小海这笔美金成了拉亭和李玫玫做买卖的本钱了。
想起来让人感慨,李玫枚当初从罗马到地拉那时,心里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个地步,这也是形势和处境使然吧。我不知道她后来的日子是否会过的很艰难,算起来,李玫枚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到更年期了。要是这忽还在阿姆斯特丹运河边混日子,真叫人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现在我在加拿大呆久了,看到马路上很多无家可归者其实都受到高等教育,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或许李玫玫的情况也是这样。谁知道呢?说不定她过得很快活呢!弄不好她知道了我的境况也会叹息:长人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是活得这样无趣。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