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讲缺嘴阿八的事情。阿八是个傻子，天生一只兔唇，因为家里穷没钱医治，所以就一直这么裂着，露出白森森的牙。说话漏风，仿佛他想把露宿街头时听到过的风声都说出来，但总是怎么也说不清。因他是家里第八个孩子，由此得了个缺嘴阿八的名，倒是又形象又贴切。概因阿八又傻又难看，不招人喜欢，自他娘死后，便开始流浪街头。阿八很有些蛮力，靠帮人做些粗活混个半饱，虽说蓬头垢面倒也生的人高马大。
按说像缺嘴阿八这样的生命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就像一条狗，任他自生自灭，无人喊打已属幸事。可是有一天，缺嘴阿八却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那是夏天的一个午后，街上唧唧喳喳走来一群女人，打着漂亮的阳伞。原本有些沉闷的大街顿时鲜亮起来，也骚动起来。当时缺嘴阿八正在街边的树荫下躺着，只见他突然跳起，两眼放光，如一条狼狗般向那群女人直冲了过去。阿八一双脏西西的大手在那些女人的胸前一阵狠抓乱摸，可怜那些妇女哪受过如此惊吓，也不知道跑了，只蹲在了地上，拼了命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阵阵杀猪般的尖叫不绝于耳。义愤的人们闻信赶来，缺嘴阿八当然少不了一顿拳脚，过了好多天他走路还一瘸一瘸的。可是从此以后，阿八对女人的胸脯好像很是上瘾。但有了被打的教训，阿八的行动变的诡异起来。常常冷不防冲上去，摸两把就飞快地逃走。因为阿八是个傻子，派出所对他也没办法。好在阿八也只是摸两把，没做出别的什么事来。一时间阿八名声大振，几乎每天都有阿八的新闻，而人们也开始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某某的女人被阿八摸了。最惶恐的自然是女人们，只要突然听到阿八来了，便会条件反射般双手护着自己的胸脯。我当时还小，并不十分理解阿八为何如此爱好女人的胸脯，想来是阿八从小没娘吧。我想大多数人都不会忘记，靠在母亲怀里那种软绵绵的感觉，很快就能睡去。而长大后，再也没有这样香甜的睡眠了。
这样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以 后大街小巷雨后春笋般出现了许多神秘的洗头房，开始时人们只是窃窃私语，再后来则是诡秘地相视一笑。看来人们已有了新的发现，生活也益发地丰富多彩起来。 而缺嘴阿八也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树荫下也不再看见阿八的影子。但没有了缺嘴阿八的夏天，照样灼热、容易兴奋，反而还有一种令人愉悦的神秘。很少有人再说起阿八，据说连阿八也有了相好，离开了。但没有谁会去真正关心阿八的去向。
缺嘴阿八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也是夏天的一个午后。但具体那一年却每人能说清，人们只记得，那个夏天特别炎热。
有人看见阿八过大街穿小巷 飞似地直奔乡下而去，手里好象还捧着一样东西。又有人在乡下看见，阿八正奋力地游过一条河，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最后 有好事者跟随阿八去了一间破屋子，也看清了阿八手里捧着、嘴里叼着的，其实是一支棒冰。那屋里还躺着一个女人，像是病了，发着烧。阿八正小心地剥开那棒冰的包装，其实棒冰早已经化了。化了的棒冰通过阿八颤抖的手一滴一滴地落到那女人燥裂的唇上。此刻的阿八尽量克制着胸口剧烈的喘息，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这个病着的女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缺嘴阿八的相好。这个猜测马上得到了很多人的证实，而这个女人的身份和来历，也在七嘴八舌的众说纷纭中清晰起来。所以，永远不要忽视群众的眼睛，只要你做过的事情，随时都可能会有人站出来，指证你。有目击者说，她是一辆过路的长途汽车带来的。人们推测，她上车时，没人看出来她是个傻子，等到发现时，她就像一个无人认领或者被遗弃的包裹，已经无法知道她来自哪里要去向到何处了。于是，汽车靠边一停，当汽车绝尘而去时，这个地方，便多了一个傻子。一个没有来历的女傻子，却被缺嘴阿八领回家了。那么，这么长时间，再没听说缺嘴阿八摸女人的胸脯，肯定跟这个女傻子有关。而人们再次看见阿八像狼狗一样奔跑时，阿八依然在奔向一个女人，但不同的是，这次他在奔向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女人。
几天以后，那女人还是死了。那是一个异常炎热的夏天。棒冰都化作水了。但是你看，水里的月亮，多么像一个女人的胸脯……就在那个女人死后没几天，阿八也死了，据说是淹死的。
再后来人们说起缺嘴阿八的时候，末了总会摇摇头，脸上也没了过去的那种笑容。
最近有个电视剧叫《富贵》的，其中一个场境与阿八惊人的相似。于是又有人说起了缺嘴阿八，甚至还有人感慨，人世间的感动本无贫穷贵贱之分。
2008年8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