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于中国大陆，画名程忆蕾。二十年前，她来到美国，美国成了她的第二故乡。她一直画画，但卖出的作品极少，少到什麽程度呢 ？只卖掉一张画，还是用心不良的追求者买下的。她是冰雪聪明的女人，很快地就出门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叫做『寿司屋』的日本餐馆做招待。这儿是圭谷，又是1999年。人人都有钱，人人都喜欢花钱。＄80一块的神户牛排，桌桌都要点。＄19的一个海胆，看那些张开的嘴，一口一个，一张嘴能把五个给吃下去。那时，一个星期三的夜里，一群年轻人的公司上市，六十多个百万富翁就诞生了。这不仅是在美国，在全世界都是少有的创造历史的机会。日本人的餐馆制度好，工资加上小费，程忆蕾每月能拿四千美金现金回家。她从小喜欢打扮自己，挣来的钱除了买了一辆宝马，全部都买成了名牌衣服。每天穿戴不凡，侉着Versace的皮包，很得意的。上班要穿日本的和服，这是她的唯一遗憾。但和服穿在她身上也很好看，也没有多少可抱怨的。那是她一生中的黄金岁月。
结果，转过了2000年四月，一夜之间，圭谷像一堆泡沫，在太阳下啪啪啪炸烂了。来吃饭的客人并不见惊惶。似乎一切还会好起来，圭谷的好日子永远不会结束。可不是，谷歌正是（GOOGLE）欣欣向荣，每天八个不同风味的餐馆开放给员工，员工带去叁观的朋友也可以随便吃。中国代表团是一个团一个团地进去GOOGLE吃中午饭。没人管，没人说。吃了饭，还管点心呢，还喝咖啡呢，还带些谷歌礼品回国呢。人人穿着GOOGLE的T血衫。谷歌对面的雅虎公司，也正是来劲的时期。雅虎笔记本，也是国际间送礼的好东西。这两家公司还是美国新文化的代表，给圭谷注入活力。一天，餐馆来了一桌美林债券公司的客人，白人和东方人都有，一个个西装革履，讲着流利的英语。其中更有一个，戴着眼镜，高大挺拨。见到程忆蕾，眼睛一亮，就像见到几千万美元攥在手中一样。程忆蕾也觉得这人面熟，直视着他，心领神会，傻呼呼地想，他也许是哪家开中餐馆的老板家的儿子， 在美国长大的ABC吧。对方没说什麽，但从此天天来，用眼睛直视她。她也不怕，照样做生意，甚至回看过去。这儿是美国，女人用不着羞涩。他们开始聊天，他讲的中文有口音，她以为他是ABC，没在意。一个月後，她嫁给了他，才知道他是一个日本人。而且不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夫家在日本是赫赫有名的七大家族之一。他要她辞了工作，她也做到了。她生了俩个儿子，名正言顺成了家庭主妇。公公家既是日本大家族，她当然不用愁生活了，可以过得像过去一样，穿她想穿的，吃她想吃的。但是，她觉得压抑，很想出去工作。
这个问题嘛，主要是因为，她来自中国大陆。在那快土地上长大的人，都受过妇女独立的教育，都非常有主见，不愿意仰仗别人生活。这还有另一种叫法：贱。
二
OK，转眼到了2003年。过去和她一起在『寿司屋』打工的台湾姑娘黄顺台，也离开了『寿司屋』餐馆，去考了一个房地产执照，摇身一变，从小招待变成了贷款经纪人和房地产买卖经纪人。黄顺台能吃苦，她和她老公一起，一天做12到14个小时。2003年的圭谷房地产正是泡泡黄金时代，银行给所有人贷款买房，连在麦当劳上班的，只要想，就能拿到买房贷款。反正银行也要做生意。银行的生意，就是把钱借出去，借出去越多，业绩越好。很多人，出门一趟，回来就有房子在别州。这些没人住的房子越来越多，没有谁会去怀疑，这真的会持续到永远吗？黄顺台过去在『寿司屋』做时，一年能净收现金四万八，不交税，那种日子她觉得已经到顶了。现在，有时一个月她就能拿到七万八万，一个贷款就能做到一万的COMMISSION。年终居然比那些有MBA学位的人挣得还多得多，六十万一年，比那些医生，律师还有钱，真是像做白日梦一样。她手上戴了三点五克拉的蒂凡尼钻戒。有时看一眼，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她和老公在帕罗阿图买了房子，搬离了圣和西北部，一个有中国人超市，密集中国人的地方，进入了白人中产阶级密集的，有史坦福大学坐镇的美丽小镇帕罗阿图。孩子也进了质量优良的中学。
程忆蕾可羡慕黄顺台了。那种用自己的能力带来财富的感觉真好， 她也想成功，她也想做房地产。可她跟她的丈夫提出来时，立刻遭到了他坚决的反对。「我们又不缺钱。你还想要什麽？我不可能让你风尘仆仆在外面跑，那像什麽话？再说了，孩子还小，有妈妈在家会比由别人照顾要好。」
她尽管感觉不好，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别别扭扭，一转眼，就到了2008年的五月。
三
她发现丈夫有外遇，是一个做按摩的女人。把她给气疯了。更气她的是，那个女的也是四川人，只不过胸比她大，就把她给打败了。她在家里闹，骂他丢她的脸。说的：我一个堂堂艺术家，干不过一个卖春的。我投降，我失败，我跟你离婚！
他们本来就没有什麽共同语言，兴趣。平时在家里，他只用心两样事：炒股票，看『花花公子』。
可喜的是，他过去每个月给她的钱，她存下来了。他用她这私房钱，炒了不少钱出来。这一点她是感谢他的。他们离婚还是上了法庭，他除了付瞻仰费，得到了百分之五十的监视权。每隔一星期他就可以有整一周的时间和孩子在一起。
过去既然她连公公家的企业工作都不能做，更何况做房地场经纪人？现在，一切都变了，她自由了。通过黄顺台的介绍，她交了一千四百五十块钱，进了董老师房地场学院。
结果，短短几个月，这地球就发生了经济海啸。前夫就职的美林债券，曾是美国头号的金融投资公司。仅几周之内，居然破产了。纷纷倒下的还有雷蒙兄弟。次贷危机也来了，银行信心不足，裹足不前。前夫没了工作，失业了。他和那个按摩女，也没好成。女孩也回国发展去了。前夫上了法庭，将给她和孩子的瞻养费，减到只够买菜。
她突然之间，没了收入。多年来，第一次她心慌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