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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表哥

发布: 2009-4-24 08:01 | 作者: 风雷子



       听说表哥做了道士,有些惊讶。

       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表哥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时,才知道,我们竟然身处南方的同一个城市,相隔很近。

       打通表哥的电话,听到我的声音,表哥十分欣喜。

       周末,我去看望他。

       的士从六车道的柏油马路上下来,横穿一条两百米左右的小巷,在“太虚道观”前停了下来。表哥已等候在山门。一身青布道袍,脚上蹬一双青面白底布鞋。长发 垂肩,一根木色发簪横插在头顶似盘非盘的头发上。长虬飘飘,有些稀疏。瘦得深陷的脸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色斑。因为瘦,嘴显得有些前突。眼睛暗淡,似乎没 有什么光华。好一副仙风道骨,我有些不敢相认。看着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表哥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一瞬间,我发现,笑还是原来的笑,十年不见,除了长相 之外,这是我在他身上找到的第一个从前的影子。

       多年不见,彼此之间竟然有些拘泥。

       表哥带我参观道观。

       道观座落在一片斜缓的小山坡上,面积很大,周围用围墙圈起来。观内,古木参天,十分清幽。一座座肃穆的殿堂掩映在森木翠柏之间,殿堂之间回廊曲折相连。朱红 高顶巨柱的殿堂与琉璃回廊,错落有致、相映相辉,很有古刹的气派和氛围。殿堂上,神像高高地俯瞰着脚下的生灵,金身折射出灿灿的微光,尊贵、威严。神像脚 下的地面,隔着栏杆,三四个蒲团一排铺开,供人跪拜祝祈之用。香案上,摆着各色供品,燃着粗大的朱红的香烛,火苗微微的摇曳。殿堂外的前面,立着人高的香 炉,供善男信女们烧香之用。香炉上空,青烟袅袅,丝丝缕缕,延绵不散。空气中,弥漫着佛陈的清香。高大的菩提树,枝叶间坠满了红包。长寿池里,长寿龟或在 水中游曳,或伏在池岸边晒着太阳。观内,梵音与青烟缠结、缭绕,更显庄严和肃穆。

       晚上,我们到附近的饭馆用餐,表哥点了五六个菜,要了几瓶啤酒。

       “你不吃荤吗?”菜还没有上来,我问他。

       “怎么不吃?”他轻轻地笑了笑,呷了一口啤酒。

       “怎么?”

       “我这么瘦吧?”还没等我说完,他已经接过了话头,用浓厚的家乡口音对我说(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原来我也不是这样的。做联防员的时候,整天跟朋友们吃喝玩乐,喝酒把胃喝坏了,还出现了胃穿孔,动过两次手术,差点命都没了。”他把手中的杯子送过来,同我碰了碰。

       “后来,就不怎么喝酒了,也吃得少了,消化不好,身体也慢慢瘦下去……”他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我,我摆了摆手。他自己点了火,吸起来。

       “前几年,身体差不多恢复后,原来的工作不能做了,有朋友介绍我做了这一行。还发了资格证。广东人很信这些。刚开始做时不习惯,感觉很别扭,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每天的工作就是念念经文,帮客人烧烧香。平时比较清闲,周末和逢年过节的时候很忙……”

       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张卡片来,递给我。我看了看,精致的卡片,上面印有他的法号,手机号吗,道观的名称和地址。

       “干这一行,收入还不错,每月工资两三千块。遇到大方的老板,一个红包都一两千,红包大家平分。红包、香油钱、加上工资,有节日的月份,我们一个月可以拿到一万块钱左右……”他往我的杯子里续满了酒,端起自己的杯子,又同我碰了碰。

       菜上来了,服务的女孩很客气,“曾大师,请慢用!”—话语里有明显的畏惧的尊敬。也看得出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我们和附近镇上、村里的干部关系都很好,还在一起吃过饭,他们有什么喜事,我们也到场。求他们办什么事也会很爽快地答应……”

       他用筷子轻轻挑了一点小菜,送到嘴里,很慢地嚼着。

       “闲的时候,我们换了便装,也出去玩。桑拿、沐足、按摩、发廊……一般去远点的地方,附近的不好去。”他露出有些坏坏的笑容。因为烟呛的缘故,干咳了几声。

       “我们会看相,一看就知道人的忠奸好坏,没有走眼的……”

       几杯酒下去,他的兴致浓起来。

       “你知道,我们原来也混的。刚来的那几年,这边很乱。我们在一个村子里做联防员,晚上,一帮人穿着制服出去敲诈勒索,还打人,倒是赚了不少钱。黑道、白道,都有朋友……钱来得容易,吃喝嫖赌,去得也快……”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火星似的光芒,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后来,治安好了,不敢乱来了。有不少以前做联防员的朋友进了道观,没有其他的本事,又不想到工厂里去吃那份苦……”

       “年龄大了,也成家了,表嫂你还没有见过吧?”

       我点了点头。

       “我都两个孩子了,大的上小学四年级,小的也五岁了,他们在家,由他们外婆照看着,很挂念他们,你表嫂也在这边打工……”

       “我最担心你大姑,她一个人在家,又多病。幸好有二舅二舅妈照看。二舅二舅妈好,小时候,我们家里穷,他们帮了我们不少,现在都忘不了……”他有些黯然,酒后的脸上显出些红润,满脸黑色、褐色的斑点更加突兀,好象从暗灰的脸上跑了出来。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现在工厂里好不好找事做?能不能学到一技之长?其实,我早不想做这行了。没有一技之长,没有什么本事,将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做一点小生意,又没有门路……”

       月亮升了起来,皎洁的月光斜斜地照在马路对面道观的围墙上。一棵菩提树的枝叶从墙内伸出来,月辉洒在枝叶间,有些清冷。远处的大马路上,车水马龙,很是喧嚣!

       “那边的许多老板很土,穿西装,打领带,脚上却套着波鞋……”

       “那边机会很多,我的文化少,你毕业后,过那边去,我们一起开一家工厂,我想办法集资,你管理……”

       大学的一年春节,表哥回家,坐在屋后的山坡上,他给我讲山外的事。那时候,他一身休闲打扮:体恤、牛仔裤、运动鞋。脸色红润而饱满,身体也很壮实。给我讲他的故事时,神采飞扬,令我羡慕,很佩服他的本事。

       后来,又见过表哥两面。他依然穿着青灰色的道袍、青面白底布鞋,依然长发疏虬,还是瘦,依然在道观里替人念经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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