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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三首

发布: 2008-6-27 11:10 | 作者: 胡茗茗



巴别塔

许多夜晚,我一直想象这个黄昏
挨着你的身边,席地而坐
我们比锈蚀的风铃老了许多
谈谈田垄边的湿土溢出新雨的味道

谈谈断成两截的蚯蚓如何制造新肥
天边的高积云又怎么迷惑了一群麻雀
而多年不遇的彩虹,从这头到那头
满满地,满满地,站的都是一个人
那人和你多么相似,可他不是你

神说我命缺壬水,生不逢时
你给我的只是火,日夜沸煮我这杯
寒露后的苦茶水,一杯不够再给一杯
从东至西的钢丝,顶华盖,走驿马
你只需手指一弹——嘘!
我们都是轻轻一碰就迅速美丽的人

所以笼子里的豹子宁愿磨去斑点花纹
所以土埋七年的知了没有风吹绝不
歌唱一声,有人在赶路,有人在看海
而我只是反复逃离,却把每一处的空旷
想象成它,雨落幽燕,闪电直立
秦皇岛外打渔船从我此刻的白纸出发
抵达海底,翻晒淤泥

十年为期,仿佛指腹为婚
我们多像天真的孩子,用小身体挡大风雨
漫过指缝的潮水卷走两个砂器
一曰门槛,一曰粮仓

母亲生我时天降黑雪,她把我
装进火柴盒里顺流东下,巴别塔的旋梯
令我目光深幽,额头光亮
来吧,孩子,向上是镶嵌,向下还是

彼此镶嵌,多美好的字眼,它比快乐
略为长久,从后背攀爬,至头顶,至眼眶
最后是嘴角上扬,那几乎就是幸福了
而我们不能说,不能说

让我睡吧,让我积蓄体力吧
提前到来的汛期总是令人虚弱
我的死期充满暗示
一道门关上,另一道打开
门的背后,你必将变成一场风暴
没有人能阻止你,包括你自己

斯卡布罗集市

黄金在天空舞蹈

命令我歌唱

——曼德尔施塔姆

我始终羞于表达
揣上门前最后一根草
我被命令出发
它见证了我们的盛夏
和多年来倾斜的脚步
现在,它有多么细软
露水可真苦,2007年的九月
我向它投去深深的一瞥

月亮猛地跳上枝头
它照耀我的背影逝如散砂
是的,消隐,遁入草根和岩层
那里有我配喝的清水
还有遥远的斯卡布罗集市

那遍布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
百里香的小山坡,我们已经浑浊
还能回得去吗?

请允许我说出这些字眼
澄明、磊落、沉实还有灵魂飞升
这些镶嵌进心脏的支架,如今已是
熊熊篝火,我们围坐,烤烤日久的湿衫
还有骨头里的冰疙瘩,上路
赶斯卡布罗集市去,以四十岁的脚力
应该来得及

鞋子的悲哀不在泥土
在于它被穿上又被轻轻放下
这些年来就这么赤足走在钢钉之上
层层打开,字字歪斜,时常累得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我也是枚钉子了
来吧,你来,你的迎头痛击
将使房屋不在摇摆,而生活
重新泛出铁质光泽

秩序已被打乱,虚妄正在颠覆
痛苦让我们总是恍如隔世
我们被真实彻底出卖必将被真实
完全拯救,走,一定要走,到我们的
斯卡布罗集市去,阳光正在摇晃
头顶的蔚蓝正是生命的眷顾
还有我们的百感交集……

爹爹

一只生病的贝壳
如果专注内心的珍珠
它的触角绝不肯外伸哪怕一次
爹爹,四十年了,这支饥饿的
尖嘴鹤,一直觊觎珍珠,细脚伶仃
不安地徘徊,爹爹,帮它找个机会吧
你看这月亮就要西沉,身后的麦田
明早突然金黄,它们不说话
却把隐衷和担心道尽了,夹缝里的张望
我们多像懈了黄的鸡蛋,外表正常
分量减少,轻轻一晃都会咣荡

我听到钢针划走玻璃的尖叫
我看到坚硬外壳龟裂的叹息
如果伸出去的手接到的不是落定尘埃
爹爹,告诉我,举头三尺是否还有神灵

你是一座城,这些年来我一直住在
你的身体里,一日三餐,按部就班
天空是血,脚下是骨肉
你一步步把我变成一杆枪,压上
集体主义的子弹,可你并没指给我靶心
我夸张的小手指随便勾动哪根神经
你的老心脏都会信以为真地疼,爹爹
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缺氧,呼吸艰难

我们互为彼此又背道而驰
生病已是常态,疼痛就是规则
刻意扮演角色,制造真实
一寸寸挪,一刀刀挨,爹爹
你快点把我生出来吧,哪怕我已面目模糊
百毒不侵,曾经无比尊严的墙砖
正被人从根部一块块地偷盗着

五月的晚风依旧阴凉,逃亡
在星星的誓言下火狐狸红光一闪
所有的树叶探头侧望——瞧
她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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