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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五首

发布: 2008-6-27 11:03 | 作者: 朱怀金



雪夜。九都路上想起恩雅

牧羊人睡了   但月亮还在
你知道  它就在上面  雪顶着月亮
我在雪的镜面上写下  月亮  月亮
以及月亮的小小晶体
这细碎的光点让我痴迷

雪在叫  我无法描绘出这羊群
消失的沙沙声  就像我无法
说出路边瘫软的酒客
说出这风雪会把污物掩盖

哪怕是班驳的疏影  影子中的另一个
请回到叶子上吧
是雪拿走了你的身影
大地的手掌已经摊开  风也已就续
请回到潜流环绕的根茎

隔着车窗  重重的雪光送来了
一份月亮的小小剪纸  那个凯尔特人
目光  擦过了上帝的裙摆
你会不会说出  风啊风  灵魂像风
苏格兰风笛的风  有根的风

会不会像我  坐七路公交车  哼着小曲
不规则的豫西小调  你是否会记住这些
横过来的饮马街  风化街和老较场
和你的旋律不同  
再向前是东花坛  是白马寺
和尚们打坐  用斋  然后互道晚安
黄色的僧衣在雪夜里隐身

你在城堡里斜坐  背靠壁炉  把头放在墙上
会随手写下赞美诗  写下精灵  天使
写下特鲁伊特教僧侣
或者在都柏林的山中漫步  轻轻吐出
一片落叶  两声鸟鸣

雪在叫  我嘴边的哼唱  低下去
只剩下哼  只剩下心中的振动  回应着它
“施主好,我是小沙弥”  雪在叫
“广斌师傅嘛,不巧,云游去了”

我知道民主街的教堂刚刚拆掉 
唱诗班里那个低眉的女子也走了  但歌声还在
你肯定  每个礼拜黑衣的牧师
都会把手放在你的额头
我小心地划出了十字  按照笔画和顺序
才能拉住你羞涩的手

你会不会说出  风啊风  灵魂像风 
撕碎的风
而我已下车  我们各自分开  像两只孤鹤
你会骑着马  在童话里栖身
应该是一匹白马  它长出了翅膀

“广斌师傅,今夜你又在何处挂单?”
鸽子飞起来  一朵雪花  
返回空中

注:恩雅,爱尔兰音乐家。

读完拉金,我走下王城广场

他们来了。他们看见阳光。他们叫醒我
我思忖着光线。冷冷的钢崩在水泥地上
旋转。碰落
那乞者敲打着一架破琴。他无法听见

一声声的脆响。和光线缠绕着。到了黄昏
到了着黑封皮的诗集。我夹着它
他是那样的黑。乞者的听觉也是黑的。无底的黑
那架破琴就在这黑里

我分得清这黑里的流水。草舍。但没有马
它们睡了?还是被省略?这是一群    一群马的车队
我数了数中间的那辆    一共六匹
像拉金数着他的砖头

这车队   是周天子的
他把车队开到了地下    他要到那里去呢?
六匹马。那么整齐。它们倒下。是一块倒还是一个接一个?
它们想要侧身穿过。时间是立体的。它们小心的侧身

没有路了。它们腾空。保留住奔腾这个属性
我把脑袋转过来。侧身。90度
让草和蚂蚁够得着忽然贴近的长眠

平行是永远无法抓住的。这需要一个点
那失聪的琴手   停下来   转动弦上的旋纽
他抓住了这黑色。他的黑。他小心的调整着
睡眠和想象  二者平行的    他要认真对待

而六匹马奔驰着。在道路的背面
生活的另一边。你我的另一边。在无法探知的想像中
泥土改变着泥土。沙改变着沙。骨头改变着骨头
在没有道路的命名中。你不能叫做“马”

一切都会转入地下。回到暗中。
灯光从一个个的窗子里露出来。露出来又消失
城市盖住了其余的部分。其余马和其余的奔腾
日子是其余的。日子推开了日子。我们靠近

乞者收拾着残局。他喝了口水
“你弹的是什么呢?”我问
他指着嘴。摇摇手。挟起了那琴
像我腋下的黑诗集

沙洲地

从书房到沙洲地  两分钟
两分钟的间隔  一些场景要
翻越逼仄的河堤  绿化带  分行的台阶
一个词要过渡到另一个

在折页的地方  要有一次停顿和
跳跃  一些话语
翻出了蔓草的根  泥土中的卵石
也要被重新洗净

你弯腰  在水中洗手  顺便把枯藤和
朽木收拢  要让风把它们吹干
让阳光照在上面  要让时间
在它们的身上慢慢烂掉

要让我们看见 
倒伏的芦苇  沙荆  漫长的蒲草
被修改过了  一些错误的标点
符号和印记  还会被重新修改

顺着一根水草  你会扯出长长的说明  附件
以及引文  顺着流水  它的节奏和方向
你沉下去  沉到冬天瘦瘦的河床
摸到书页阴面的残冰

这是一小块不断被修改着的
沙洲地  越来越小  越来越低
我看不见鹰  我知道鹰在空中
我看不到鱼  我知道鱼在深处

这是一小块消失的
沙洲地  玩耍的孩童点燃了深草
像一场庆典  背负阳光的干草堆
一小块黄金的种子

你打开书  又合上
两分钟的沙洲地  越来越低 
低过我试图去说出的那个词 
你把书放在一边  像一场诞生

我仅仅是暗了下来

我习惯于在书架前  坐下来  喝酒
半根黄瓜  几粒花生米 
可能还有一个咬了半口的西红柿
这些画布上的静物往往会被剩下来
然后用火柴把酒点着  这需要技术
在水与火的临界点  你可以自由表达
最后是倒扣的酒杯  当然  它并不想
扣住什么  就象生活一不留神
给自己打了个颠倒

你只想躺下  用侧光观察  加远红外
有许多东西在暗中  许多声音  许多的动
他们不会让你听到  不会现身  不会
把名词变成动词  或者让西红柿离开画布
让干枯的荷叶找到蛙鸣    让辅助词找到
属于它们的道具

我仅仅是暗了下来
我不会亮  更不可能照亮它们  我仅仅是
暗了下来  想让暗听到暗  让暗对暗说
水滴碰住水滴  暗流会找到暗流
笔会写到另一只笔
身后的墨迹   使暗更深一些

要学会自言自语  左手握住右手
让酒变成微光  变成声音  那是暗中的语文
相互打磨  相互咬着的动物
蟋蟀喊出它的经验  蜗牛一步步爬着自己的历史
最后是蚯蚓窜出了花盆
在花岗岩的地板上吐出来世的暗语

我仅仅是暗了下来
划亮火柴  照亮自己的暗
还有那些死者  我看见了他们  我不能与之对话
我仅仅只是暗了下来
还没有成为黑暗  成为死者  成为无限隐喻的一个词
我还没能达到暗  达到岸边
那被水流和秋光耗尽的蒲草

有更多的事物会暗下来  一根蒲草
发出了倒下的声息   我扶住了它

诺阿   诺阿

刚开始是雪  后来是梨花
拍打着嘴边的豫剧
送奶的女工  推着自行车
她的唱腔跑到了前朝  她不想骑了
她要在白色的火光中
慢慢回家

太阳出来了  太阳又沉了
这似乎和奶无关  重要的是小锦
吹埙的小锦竟摸不到一个音孔
从土里长出来的埙  吻了十二年  它竟裂了
十二年  一个轮回  一代人
风中的声音  不是她的  它走了
重新回到了土里
我手中十二年的老杜康  它也不再等
它又会回到哪里

我们对饮  后来是三个人
与小锦和奏的古琴台前
坐着李静  她焚香  净手
朝我们说:“嘘,别出声”
先是《山居吟》  接着是我熟悉的
《阳关三叠》  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滴到
胸前第二颗盘扣上  我知道
她们戴的是佛  而我戴的是
玉观音

出阳关的人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反正
一直没有音讯  不像高更 
还有凡高那个疯子  象个飞鸟 
李静把这只鸟画了下来
它低头  在竹枝上静立  李静用回忆
缠住了它  失去了埙的小锦
不再吹奏  在画案前转啊转 
她把脚铃缠在了头上

四月如此清澈  铃声叮当
一声又一声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高更
画了一幅又一幅  熟透的果子会落下
熟透的毛利女子
在海滩  在玫瑰树下  后来就落在了
他的草屋  乳峰上缀着贝壳
草裙遮着私处  耳边的鲜花
一大块黄  一大块蓝  一大块红啊
我们能不能爱

太阳更大了   也更红了
岛屿从大洋里拱出来
诺阿  诺阿
草木也拱出来  还有那个埙拱出来
那个低头的鸟
我们能不能爱

李静把那只鸟装裱后
挂在了墙上  她说
“下面会长出竹笋”
我注意到窗外  那个送奶的女工
在街角闪了一下

注:“诺阿诺阿”,是毛利语“好香啊,好香啊”之意。高更,法国后印象派画家,现代艺术的奠基人之一。43岁的高更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绘画、生活,55岁死于这片“芳香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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