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和宓(短篇小说)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3-02-07 18:01:24 / 个人分类:随笔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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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作者:龙羽生

【第一部】


  羿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现在,羿的眼睛不再是最敏锐的了。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这水雾的颜色是绿色的,很温柔。羿早晨起床揉了揉了揉眼睛,他揉出了两汪绿色的水雾。水雾里有红红的暖暖的光,是虹的光,虹光中,羿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见宓在笑。
  羿把宓睡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简单的说,是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睡了。但对于羿和宓来说,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宓是谁?宓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人。当然,在天上,或许宓不算第一美人,但是,即便是在天上,除了难得一见的王母娘娘,羿想不起来,谁比宓更美。
  当然,羿不拿宓和嫦娥相比。她们俩,不是谁更美的问题。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宓也和嫦娥一样,有点冷,是那种让人一望而知——不食人间烟火的冷。两个都是冷艳的美人。但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宓和嫦娥不是谁更美的问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嫦娥抱在羿的怀中,轻飘飘的,像云,没有一点分量,甚至,感觉像抱着一个空空的山谷。山谷里,有树,有花,然而,树和花,都像云彩一样,向上飘。
  一切都在向上飘,只有嫦娥的体香在下沉,像陈年的心事,清晰而遥远。
  更让羿失落的是,很少听到嫦娥的笑声。嫦娥好像没有山鸡、野兔,没有老虎、豹子的山谷,太安静了,不,比安静更甚,是没有生气的寂静。
  羿是一个好猎手,是一个好动的人,他害怕寂静。
  对于猎物,羿从来不是悄悄的接近,没有猎物能够躲避得了他的箭矢。
  羿走到哪里都是先声夺人,他大声吵嚷着,哈哈大笑着。除了在天庭,他还能稍稍克制一下自己。但在天底下,又有谁去约束羿呢?连天上的金乌鸟,一听到羿的声音,都吓得瑟瑟发抖,连躲避被羿射杀的勇气都没有。  羿有必要蹑手蹑足,连嗓门痒痒都不敢咳嗽吗?
  有必要,那就是羿和嫦娥在一起的时候。羿越来越觉得不得劲。嫦娥抱在怀里,感觉如抱着空空的山谷。
  可山谷里连一点回音都没有。嫦娥的眼睛,看着他,就像空空的山谷,漠然,深邃,没有一点湿润,没有一丝微风,只有一片浅蓝,那是天的颜色,蓝得发青。
  羿气闷了,就往外跑。
  外面好呀,外面是热闹的。外面是山,是水,是平原,是绿地。是飞的鸟,是走的兽。多有意思呀!山水、平原、绿地,在羿的脚下飞。羿跑起来,比走兽还要快;羿跳起来,比飞鸟飞得还高;但,羿的箭射出去,比羿奔跑的速度更快,比羿跳跃的高度还高。只要听一听,羿的哈哈的大笑声,他的笑声,已落在他的脚步的五十公里之后。如果有谁听到了羿的笑声的话,他只会觉得眼睛一花,羿像一道流烟,早奔跑到五十公里之外了。羿是不射眼皮底下的山猪和獐子的,他要射,都是射一百公里之外的山猪和獐子。羿一抬眉毛,不用看,他是用神识就能够瞄准,百里之外的山猪和獐子。他一箭射出去,山猪和獐子应声倒地。更妙的是,山猪獐子还没有完全倒地的时候,羿已经奔过来,顺手抄起山猪獐子的耳朵,拔出自己射出的装饰了野天鹅羽毛的箭矢。羿不是在打猎中寻找乐趣,羿是在和自己射出去的箭较劲。他知道自己跑得没有他射出去的箭矢快,但是,当他射倒猎物的那一刹那,他已飞奔而至,他就像孩子一样,嘻嘻哈哈!快乐,才是他追逐的猎物。
  羿射箭射出许多花样。他闭着眼睛射箭,向左右前后,上下八方射箭,一口气连射九支箭,他不在乎射中了什么,因为他总是百发百中。他在乎的是,他一连射出去九支箭后,他如何能够马不停蹄,在一口气之间,把他射出去的九支箭都接住。这是他给自己出的难题。明明他奔跑的速度不如自己射出去的箭矢的速度快,但他还是要和自己较劲,不让自己停下来。他在追,追他射出去的箭。
  就这样,他和宓相撞了。
  羿不明白,他的箭矢怎么会落到宓的手中。他是和箭矢一道飞射出去的。箭射出去的方向,几乎是羿飞射出去的方向。羿的神识中,有一点细细的像一根绣花针一样的虹光,有一点点的暖,冷冷的暖,他知道,那是一只蜻蜓,红蜻蜓,落在尖尖的铜钱大的荷叶上。羿是要为难自己的箭矢,看它如何射穿红蜻蜓的一对圆鼓鼓的小眼睛。羿几乎是追随着自己的箭矢,同时到达那铜钱大的荷叶上空的。出乎羿的意料,他没有扑空,而是扑到一堆软绵绵的物事上,确切的说,是撞到一个女人的怀中。
  羿是收发自如的。但是,他收住自己的脚步和身体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完全收住自己的心,因为,他感觉,他的心撞到一个柔软的物事上。那是宓的心,像水一样,像一滴水珠一样,滴溜溜地转。那颗小水珠发出虹光,竟然骗过了羿的神识,让羿的心在那颗小水珠上撞了一下。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颗小水珠和羿的心相撞的那一瞬间,啵地颤了一下,让羿的心也啵地一颤。羿赶忙收住自己的心,而就在他收心的那一瞬,羿发现,撞了他的那颗小水珠,突然像一张樱桃小口,张开嘴巴,咬了他一口。
  羿的感觉是敏锐的。羿感觉到那张小口,有齐整的牙齿,有如水的软而滑的舌头,更不可思议的是,那舌头舔了他一口,舔在他心上,说不出的温柔受用,但温柔受用中,有一根尖尖的细细的,绣花针一样的刺痛,戳在他心口。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就像夏天的一滴冰水,钻石一样滴落在他的心口,一小滴冰水虽然立即就消失了,但那痛,并没有立即消失,似乎要永久停驻在他心头。
  “你在射我?”
  羿的眼睛睁大了。羿的眼睛总是半眯着的,这一次,却睁得又圆又大,像牛眼。
  “你射穿了我的云裳。”
  羿傻了。不是为了他的箭术。他的箭矢是不会落空的。问题是,他的箭矢却落在一个女人的手中。问题是,这个女人太美了。美得羿忘记了思考。
  羿伸出手,不知道是要收回自己的箭矢,还是要抓住眼前的美人。
  “你是要箭矢,还是要我?”
  “要,”羿说,“都要。”
  羿的九支箭矢,一根也不能少。九支箭矢,就是他的命。箭在人在,箭失人亡。这就是羿的命。
  “如果让你在二者中选择一样的话,你要我还是要箭?”女人说。其实,是女人的心在说,是那颗咬了羿一口的小水珠在说。
  “先要你,再要箭。”
  羿看到了那颗小水珠急剧地跳动起来。虹光一闪一闪的。虹光像水一样,冷,但这冷随着它的急剧跳动,变得像春水一样,柔而不寒,不仅不寒,而且还跳跃出一丝丝暖意。
  羿的心一下子就从自己的口中飞射而出。飞得快,却落得缓。羿的心围绕着那颗小水珠,飞速地转动,缓缓地绕着它,轻轻地包容它。虽然羿还记得刚才被它咬了一口的痛,而这痛却提醒他,只有搂紧这颗水珠,他的心才会更安妥、更温暖、更受用。
  就这样,羿把宓睡了。
  “你不问我是谁?”
  羿摇了摇头。羿的心搂着那颗水珠说,不用问的。你是美人,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那颗水珠问:“仅仅是因为我的美?仅仅是因为我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羿的心说:“不是,是因为,你有一颗咬得我心痛的小水珠。你咬痛了我。我只有搂着你,用我的心,把你的这颗小水珠,含在心中,我的痛才能平息下来。”
  “仅仅是为了你的痛?”
  “不对,是你咬了我。你咬了我,我才痛。”
  女人笑了。那颗小水珠最后的一点冷意消失了。
  羿笑了。那颗小水珠突然调皮起来,它在羿的心头游走。羿的每一根神经细胞也跟着它,兴奋得羿从头发稍到脚趾尖都快乐起来。这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与羿追撵箭矢的感觉完全不同。这快乐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一种全身心的舒畅,一种忘乎所以的痛快。羿忘记了自己,他的意识最后形成了一颗滴溜溜旋转的水珠。
  一颗发着虹光的水珠。
  仿佛是地老天荒似的,很久很久,也不知有多久,羿的心跳才平静下来。暖融融的,懒洋洋的,甜丝丝的……突然,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飞一样的,把女人抛在身后。
  “还你箭矢。”女人在身后,带着笑声,把羿的箭矢扔给了羿。
  “是宓,我把宓睡了。”
  有一些不甘,有一些赌气。真是不可思议!不甘是对自己的不甘,赌气是在和自己赌气。羿来得飞快,去得也飞快。而他的身后,却留下宓轻盈温婉的笑声,像歌谣,绵绵邈邈,无论羿跑得多快,那笑声依然清晰地,像一条细细的红绳子,系在羿的心上。



[第二部]

  嫦娥的耳朵聋了。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耳朵里,一阵阵的雷声。
  起初,嫦娥感到耳朵痛,她以为耳朵里进水了,果然是一滴小水珠在耳朵里滴溜溜地转。嫦娥说:“你捣什么鬼?给我出来呀。”
  可小水珠仿佛要居住到嫦娥的耳朵里,怎么掏也掏不出来。
  嫦娥的耳朵就这样发炎了。更令嫦娥气恼的是,这小水珠不仅不听劝告,掏之不出,哄之也不出,还嘤嘤嗡嗡地,像个女人在不停地唠叨。唠叨时间长了,嫦娥才明白,原来,这个小水珠,不是普通的一滴青泉、雨水或洗澡时不小心淋进耳朵的一滴污水,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奇怪的女人,一个能够变成一滴小水珠的女人。
  这个女人叫宓。
  “我认识你吗?”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你为什么赖在我的耳朵里?是我得罪了你吗?”
  “你没有得罪我,是……羿,羿,”小水珠嗫嚅了一会说,“他也没有得罪我。”
  “那就奇怪了,我没得罪你,”嫦娥惊异了,“怎么和羿扯上关系了?羿把你怎么啦?”
  “羿没把我怎么啦,羿喜欢上了我。”
  嫦娥的耳朵嗡的一下,耳朵发胀,头皮生痛,半个脑子都大了。“羿喜欢上了她!”“羿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她钻到我的耳朵里来,想干什么?”嫦娥一脑子的问号,小水珠不给她答案。严格地说,小水珠的存在,就是令人头疼的答案。比头疼更严重的是,这颗小水珠,让嫦娥抓狂。
  “你这个宓,你给我出来。”嫦娥拿手掌拍打自己的耳朵。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去找羿呀,你为什么赖在我的耳朵里?”嫦娥拿头撞墙。
  嫦娥越折腾,小水珠在她的耳朵里转动得越快。
  嫦娥问得越快,小水珠辩解与回答的也越快。
  开始宓的声音还是羞涩的,小小的,嘤嘤嗡嗡的,可她说话越快,声音就越大。后来,一点羞涩与温柔也没有了,每一句话,每一声,每一个字,都像在打雷,更可怕的是,这雷鸣之后,还有震耳欲聋的回响,轰隆——轰隆的——,震得嫦娥双手抱着头,耳朵痛,脑子痛,心也痛。痛得嫦娥快要爆炸了,痛得嫦娥恨不能把自己也缩成一团,一团清凉的小水珠。
  “羿,可恶的羿,都是你惹的祸。”
  “羿,不要脸的羿,她喜欢你,你快叫她出来呀!你快哄她出来呀!”
  羿面红耳赤。他看到嫦娥的痛苦,是真正的痛苦,是必须解决的痛苦。他伸出双臂,希望能够抱住嫦娥,给她以抚慰。可嫦娥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收回你的臭爪子,不许碰我。”嫦娥的眼神因为愤怒与痛苦,几乎是狂乱的,火星四溅,不容亵渎。
  羿收回两只手。他觉得自己的两只手是耻辱的,无措的。
  嫦娥摇着头,扭着身子,伴随着耳朵里的一阵阵雷鸣,东摇西晃,像在舞蹈,痛苦地舞蹈。
  羿随着她的摇头,扭身子,也忍不住围绕着她,一边退避三舍,一边摇摆扭动。羿也痛苦,但他那痛苦,看上去更像是对嫦娥痛苦的拙劣的模仿与讽刺。
  嫦娥的心更痛了。
  羿的心希望能够包容嫦娥的心,但嫦娥无法平息下来,羿发觉自己的心无法包容与爱抚嫦娥的心。嫦娥的心,冷,硬,刚烈,排斥着羿。羿拿他没有办法。
  “羿,你无耻,你给我下来。”
  羿钻进嫦娥的耳朵里,迎面就是霹雳般的雷鸣。他还未来及给宓,他的可爱的小水珠,说一句话,使一个眼色,嫦娥就跺着脚大叫:“羿,你无耻,你给我下来。”
  羿赶忙退下来。他不能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和他睡过的宓眉来眼去呀。更不用说给宓甜言蜜语了。羿不能哄宓,也不能安抚宓。
  “宓,你出来呀!”羿的咆哮,没有一点底气。他在喊给嫦娥听,也在喊给宓听。但听在嫦娥和宓两个人的耳朵里,她们两个都不满意。嫦娥恨恨道:“不要在我面前给你不要脸的调情。”宓只用雷鸣来回答羿:“就——不——出——来——!”
  宓吐出的每一个字,让围着嫦娥转悠的羿的耳朵也给炸得发麻。
  羿领教了嫦娥所忍受的折磨了:“乖乖,这个小水珠呀,太厉害了。”
  “宓,你出来,有话我们好商量。” 羿说。
  嫦娥一头撞向羿。把羿撞得飞起来。
  “商量,商量个头!你们杀了我吧!”
  嫦娥把羿的箭扔给羿,要羿射死宓,或者射杀她自己。
  羿拉起红色的彤弓,嗖地就是一箭,对准嫦娥的耳朵。装饰了野天鹅羽毛的箭矢,像流星追月一般,呼地一声,射向嫦娥的耳朵。
  羿的箭矢射得飞快,羿的身手却更加敏捷。原来,羿的箭矢后稍系着白色的不为人知、也不为人们肉眼所能发现的白色的绳索,羿的手就挽在这绳索上,箭矢射到哪里,羿就飞奔到哪里。
  羿的箭矢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射进了嫦娥的耳孔。只听见空气的破裂声,当然,羿是不会伤害嫦娥的。羿把自己的箭矢和整个身体,缩小成光纤一样的微粒,以光的速度,飞进了嫦娥的耳孔。宓一看乐了,宓挺起胸脯,挺起小水珠的胸脯,迎接着羿的箭矢。宓的动作快,羿的箭矢的速度更快。小水珠滴溜溜地转,羿围绕着小水珠转得更快。虽然耳孔里的空间不大,但在宓和羿两人看来,嫦娥的耳朵里面,简直是一个大千世界,可以让他们俩游刃有余。
  “宓,你的嗓门为什么这么大?”
  “大?我怎么察觉不出来呀。”
  “简直比雷鸣还大!你从哪儿学来的大嗓门?”
  “什么学呀?我父亲是伏羲,伏羲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奶奶,她是如何生伏羲的?她是在大泽看见雷神的大脚印,拿自己的小脚放到这个大脚印里,受孕而生的伏羲呀。我们家的人,嗓门天生的就像打雷一样。”
宓的声音突然降下来,像一滴水珠滴落在岩洞里,清脆,悦耳。
  雷鸣,雷鸣突然消失了。嫦娥被雷鸣炸聋的耳朵只感觉到寂静,寂静得什么也听不见。
  “羿,你射死了宓吗?”
  “不对,羿,你和宓在捣什么鬼?你们俩搂在一起,在我的耳朵里搂在一起?”嫦娥哭了。
  羿的心里忽然蓄满了泪水,是嫦娥的苦涩的泪水。嫦娥的心在痛,很苦涩的痛,羿的心也随之疼痛起来,很苦涩的痛。宓看到了,也感觉到了;她的小水珠,她的心,似乎也随之憔悴和忧愁起来。
  “宓,你恨我?你要报复我?”
  宓摇头。
  “哪,为什么?”羿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给宓耳语着。
  “我也说不清楚,可能这里更安全一些。”
  “安全?”
  “是的,安全。”
  羿不能理解。宓说:“你叫嫦娥安静下来,我什么也不说,你们俩过你们的日子,我只要呆在嫦娥的耳朵里就行了。”
  羿说:“你出来吧。嫦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宓说:“哪你怎么安置我?”
  羿摇头。宓说:“还是你快出去吧,不然,嫦娥真得要发疯了。”
  “你不出去?”
  宓不语。
  羿跟着他的箭矢,嗖地一声,飞了出来。
  嫦娥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她不再搭理羿,她只有一个劲地奔跑,迎着风,在大地上奔跑。
嫦娥在大地上奔跑,就像矫健敏捷的燕子掠过水面。风灌了她的满怀,风刺得她双眼微眯。可她脚下不是水,是黄土、灰尘、荆棘和石块。漫长的不停歇的奔跑,让嫦娥觉得,她耳朵里的宓好像安静了,睡着了。宓现在不出一声。但是,嫦娥知道宓就在她的耳朵里安营扎寨了。她为此气恼,为此痛苦,为此愤怒。可她拿宓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想找一个地方,把自己的耳朵破开,她要把宓拖出来。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她要和她面对面,不要她藏在自己的耳朵里。
  但嫦娥不知如何下手。她真得要把自己的耳朵破开?破开了耳朵,那个小水珠一样滑溜狡诈的女人,又会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呢?嫦娥拿不准。
  嫦娥觉得自己是一个糊涂的女人,彻头彻尾的糊涂女人。她恨自己。她拿自己没有办法。
  她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她恨自己,似乎没有了思想。所以,她只有跑,不停歇地奔跑。
  跑着跑着,她感觉奇怪了。她的速度放慢下来:“不对。不对。”
  嫦娥一时闹不准,只是觉得不对头了。“哪里出了问题呢?是脚下出了问题。”嫦娥一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季节,是秋天,是冬天,还是春天与酷暑?她-口气跑了多少路,跑了多长时间?脚下是在什么地方。
  嫦娥放慢脚步,她计算了一下,自己这一口气,大概跑了有三年之久。最初,她的脚下,是绿茵茵的草地,清澈的河流,葱郁的山峦,可她跑着跑着,印象中,草枯了,河流断流了,山峦变得光秃了。她是在大地上兜着圈子跑的呀,每跑一圈,她脚下仿佛都在发生变化,只是自己当初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罢了。
  现在,路也消失了。到处都是尘土,沙石。河流也消失了,只见龟裂的河床。空气变得烈火一样灼人,风是呛人的,带着灰土。嫦娥这才意识到,自己奔跑时早已是脚不点地,自己几乎是在凌空飞奔。为什么眼前见不到绿的草地,汤汤的河流?原来是出现了旱魃!
  “怎么会是这样?旱魃已逞威了三年之久?”
  嫦娥惊讶了。羿哪里去了?他在干什么?
  “喂,小水珠,”嫦娥喊到,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喊声了。
  奇怪!自从她陪羿来到人间,天下的妖魔鬼怪,都被羿射杀了。口中喷火,喷雾,喷水的妖魔被射杀了;嘴巴像岩洞,牙齿像斧凿,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也被羿射杀了;连天上的金乌鸟,也被羿射杀了九个,最后一个吓得躲到草棵里,要不是尧替它求情,连最后一个照明取暖的金乌鸟也被羿射杀了。
  天下从此太平,太平得羿无事可做。无事可做?于是,羿就把宓睡了?
  “我是在说你呢?”
  宓仿佛睡着了,一点声音也不出。
  嫦娥拍着自己的额头说:“怪不得她要躲避到我耳朵里。她是在躲避这旱魃吗?”

  “嫦娥是吃了不死药,飞天的吗?”
  “宓有没有从嫦娥的耳朵里出来?”
  “羿为什么不在用箭射杀旱魃?”
  只有天上的月亮知道。
  宓不死,嫦娥就不会死。或者说,嫦娥不死,宓就不会死。只有羿后撤了。羿抱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傻傻地,一声不吱。羿变成了凡夫俗子,有了生老病死,羿不再是神仙,他成为留在地上的——后羿。
  后羿不会因为睡了宓就后悔。睡了就睡了。
  死了就死了吧。因为后羿没有什么不死之药。人都会死的,后羿也不例外。唯一的意外是,羿没有料到,就连他变成后羿,也想不明白,宓干吗非要躲到嫦娥的耳朵里?
  真是不可思议。

            2006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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