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此存照] 小说处女作——焱 （上）

  

整理旧文档，看到我的第一部小说。那是1997年6月6日第一次贴到我在《国风》的专栏里的。记得当时是边写边贴——我的小说，在《国风》停刊之前，都是这样完成的。

今天读《焱》，当然会觉得它很幼稚，但当时，如何让它顺理成章，都是用了我很大的功夫。写完后，邮件组里的网友砸砖的可不少，转眼，十六年过去了！收上来存档吧，各位看来一笑：）

我显然很喜欢”葵葵“这个名字，在我的近作《麒麟儿》里，女主角又用过它一次：）我还喜欢的名字有：家雯，家明——有个美眉高诉过我，她就一直想要嫁个叫“家明”的男人。就是喜欢这个明字，哈哈。所以重复用的可能性还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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焱

·啸　尘·

（ 上 ）

　 　 到 了 十 年 后 的 今 天 ， 葵 葵 仍 不 能 肯 定 如 果 自 己 当 时 不 去 找 敏 玲 ， 事 情 会 不 会 有 一 个 不 同 的 结 局 。 而 那 个 不 同 的 结 局 ， 便 是 敏 玲 或 者 葵 葵 ， 会 如 心 之 所 愿 ， 和 明 华 有 一 生 的 相 守 。

　 　 葵 葵 是 在 夏 天 里 遇 到 明 华 的 。 那 是 一 个 极 其 潮 热 的 夏 天 ， 在 那 一 波 接 一 波 令 人 几 近 窒 息 的 热 浪 里 ， 处 处 是 人 畜 难 安 的 消 息 ， 而 就 在 那 种 焦 躁 的 不 安 里 ， 人 们 似 乎 是 在 以 一 种 以 毒 攻 毒 的 心 情 ， 隐 隐 约 约 地 预 期 着 某 些 不 祥 事 情 的 发 生 。

　 　 只 有 葵 葵 仍 是 不 疾 不 徐 地 从 容 来 去 ， 那 种 从 容 ， 带 着 一 股 清 凉 的 味 道 ， 在 那 个 夏 天 ， 在 那 个 浮 躁 的 都 市 里 ， 委 实 是 一 个 异 数 。

　 　 葵 葵 有 颀 长 的 身 段 ， 那 时 却 是 很 瘦 ， 也 许 是 为 了 配 合 和 强 调 那 种 清 瘦 ， 她 偏 偏 剪 着 极 短 的 男 孩 子 式 的 短 发 ， 她 的 眉 眼 也 是 细 细 的 ， 是 那 种 不 动 声 色 的 清 丽 。 高 兴 或 者 郁 懑 ， 脸 上 的 表 情 都 是 一 种 淡 淡 的 安 然 ， 也 是 不 动 声 色 的 样 子 。 她 的 步 态 有 一 种 明 显 的 悠 闲 懒 散 的 节 奏 ， 走 路 的 时 候 ， 目 光 总 好 像 投 得 很 远 ， 可 是 那 样 的 目 光 ， 却 不 能 让 人 确 定 是 深 邃 还 是 恍 惚 的 。 人 们 每 每 看 到 这 样 一 个 清 秀 修 长 、 瘦 弱 单 薄 的 女 孩 不 慌 不 忙 、 却 有 点 失 魂 落 魄 地 走 过 ， 都 不 禁 会 想 ， 这 是 一 个 多 麽 慵 懒 无 谓 的 女 孩 啊 。 这 样 的 念 头 闪 过 他 们 的 脑 子 之 后 ， 他 们 有 时 还 会 莫 名 地 叹 息 一 声 ， 为 葵 葵 担 心 一 般 。

　 　 葵 葵 在 春 天 将 尽 的 时 候 辞 掉 了 在 科 技 情 报 所 的 工 作 ， 理 由 是 她 想 去 美 国 ， 需 要 一 些 时 间 准 备 ， 比 如 英 文 等 等 。 她 身 边 的 人 们 都 觉 得 她 是 突 发 奇 想 ， 因 为 在 这 之 前 从 来 没 有 任 何 迹 象 表 明 她 有 那 样 时 髦 的 心 意 。 那 样 一 个 懒 散 的 女 孩 ， 去 美 国 ？ 去 美 国 干 什 么 ？ 大 家 在 茶 余 饭 后 议 论 着 ， 还 有 一 些 取 笑 的 意 思 。 只 有 葵 葵 的 父 母 沉 默 着 看 她 沉 默 地 来 来 去 去 ， 他 们 知 道 葵 葵 一 直 不 是 很 开 心 ， 他 们 晓 得 她 的 心 气 高 ， 每 天 那 样 看 报 喝 茶 飞 短 流 长 的 工 作 环 境 ， 她 不 抱 怨 ， 可 看 着 也 是 要 崩 溃 的 样 子 ， 何 况 晓 辉 又 去 了 美 国 。 虽 然 他 们 和 葵 葵 一 样 ， 从 来 就 在 想 ， 跟 着 晓 辉 到 底 是 没 有 结 果 的 ， 但 是 ， 谁 又 知 道 呢 ？

　 　 葵 葵 离 开 单 位 之 后 ， 通 过 朋 友 介 绍 ， 给 外 贸 口 的 一 些 公 司 做 英 文 资 料 的 翻 译 ， 按 件 计 酬 。 虽 说 活 时 多 时 少 ， 但 平 均 起 来 也 不 比 上 班 时 领 到 的 薪 水 少 。 这 就 让 她 有 了 一 份 心 安 的 感 觉 ， 心 里 便 盘 算 着 就 是 去 不 了 美 国 ， 将 来 就 做 这 样 的 自 由 职 业 者 了 ， 她 喜 欢 这 种 自 由 无 羁 的 生 活 。

　 　 而 就 在 这 时 ， 葵 葵 遇 到 了 明 华 。 　

　 　 在 后 来 许 多 年 的 许 多 昼 夜 里 ， 葵 葵 总 在 想 解 开 的 一 个 谜 就 是 ， 那 到 底 是 不 是 一 个 宿 命 的 过 程 。

　 　 那 时 明 华 考 取 了 公 派 留 学 的 资 格 ， 已 经 不 怎 么 上 班 了 ， 他 一 边 联 系 着 美 国 那 边 的 学 校 ， 一 边 也 接 些 翻 译 英 文 资 料 的 活 儿 。 到 了 葵 葵 要 去 见 他 的 时 候 ， 正 是 因 为 他 要 完 全 放 弃 那 个 第 二 职 业 ， 给 活 的 一 方 便 要 葵 葵 去 接 他 的 手 尾 。

　 　 是 葵 葵 给 明 华 去 的 电 话 ， 电 话 的 那 头 是 一 个 非 常 沉 静 的 男 声 ， 用 从 容 的 语 速 ， 说 着 一 口 没 有 口 音 的 普 通 话 ， 既 没 有 北 方 人 带 卷 舌 音 的 那 种 逼 人 的 明 脆 ， 也 不 带 本 地 人 拖 泥 带 水 的 暧 昧 尾 音 ， 总 之 ， 就 是 葵 葵 喜 欢 的 平 实 而 散 淡 的 味 道 。 葵 葵 拿 着 话 筒 ， 笑 着 ， 用 不 紧 不 慢 的 语 调 和 那 个 素 昧 平 生 的 男 子 有 来 有 去 地 聊 起 来 ， 在 那 个 人 畜 难 安 的 夏 天 的 热 浪 里 ， 体 验 着 一 阵 只 可 意 会 的 直 入 心 扉 的 清 凉 。 只 是 她 并 不 知 道 ， 那 种 清 凉 的 感 觉 ， 是 相 互 的 ， 那 也 就 是 明 华 没 有 拂 逆 葵 葵 邀 约 的 最 根 本 的 原 因 。 后 来 ， 就 说 到 了 如 何 交 接 资 料 的 事 ， 当 然 明 华 是 可 以 将 它 们 寄 来 的 ， 那 原 本 也 是 葵 葵 打 电 话 的 目 的 ， 然 而 ， 葵 葵 忽 然 说 ， 我 们 约 个 时 间 吧 ， 在 哪 里 碰 个 头 ， 你 说 呢 ？

　 　 话 好 象 是 没 经 过 大 脑 就 出 了 口 去 的 。 而 那 话 一 脱 口 ， 葵 葵 的 手 心 就 有 点 黏 黏 的 ， 她 空 着 的 另 一 只 手 ， 不 自 觉 地 开 始 扯 耳 垂 。 　

　 　 电 话 那 头 一 点 吃 惊 的 表 现 也 没 有 。 明 华 让 葵 葵 大 释 其 然 地 用 非 常 淡 然 的 口 气 说 ， 我 倒 是 没 问 题 的 ， 不 用 晚 上 就 行 ， 你 定 个 地 方 就 好 了 。 那 种 淡 然 和 从 容 ， 似 乎 还 能 让 葵 葵 想 象 出 一 种 沉 静 的 微 笑 ， 就 好 像 他 们 有 着 与 生 俱 来 的 稔 熟 。 后 来 葵 葵 了 解 到 ， 其 实 那 就 是 明 华 ， 他 天 生 就 有 那 种 遇 事 不 着 痕 迹 的 沉 静 ， 那 种 沉 静 ， 总 是 恰 到 好 处 地 掩 盖 着 他 内 心 的 波 澜 。

　 　 他 们 在 通 话 的 第 二 天 中 午 ， 就 在 葵 葵 喜 欢 的 那 家 叫 “ 离 岛 ” 的 冷 饮 店 里 见 面 了 。 后 来 再 回 想 ， 其 实 连 那 店 名 ， 都 是 有 点 玄 机 暗 伏 的 味 道 的 。 　

　 　 葵 葵 那 天 穿 了 一 件 无 袖 无 领 、 胸 前 却 有 许 多 复 杂 绣 花 图 案 的 半 旧 的 丝 织 上 衣 ， 那 细 节 里 ， 是 有 讲 究 的 ， 因 为 她 晓 得 自 己 的 瘦 ， 便 是 需 要 在 关 键 的 地 方 有 刻 意 的 点 缀 和 修 饰 的 。 也 是 因 为 修 长 ， 她 便 穿 了 一 条 浅 浅 的 豆 绿 色 的 过 膝 的 绸 裙 ， 一 双 白 色 的 凉 鞋 ， 配 着 她 不 动 声 色 的 表 情 ， 在 那 个 夏 天 里 ， 有 一 种 超 然 的 娴 静 ， 给 人 一 种 直 观 上 赏 心 悦 目 的 印 象 。

　 　 因 为 是 中 午 ， 店 里 只 有 零 散 的 几 个 客 人 ， 很 静 。 只 有 屋 顶 的 吊 扇 ， 以 最 高 的 转 速 转 着 ， 哧 哧 地 ， 有 点 噪 音 。 明 华 进 来 的 时 候 ， 葵 葵 修 长 的 双 臂 交 叉 着 抱 在 胸 前 ， 身 子 往 后 靠 在 椅 子 上 ， 她 的 目 光 ， 便 是 那 样 幽 静 而 专 注 地 ， 随 着 明 华 的 身 影 由 远 而 近 的 一 路 过 来 。

　 　 明 华 穿 一 件 雪 白 的 的 确 良 短 袖 衬 衫 ， 衬 衫 的 下 摆 ， 很 规 矩 地 束 在 那 条 浅 豆 色 的 、 很 有 悬 垂 感 的 长 裤 里 ， 他 那 一 身 的 色 调 ， 和 葵 葵 的 衣 裙 的 色 调 ， 有 一 种 无 懈 可 击 的 协 调 ， 他 们 对 此 ， 大 概 在 心 里 都 不 小 地 吃 了 一 惊 。 明 华 也 是 瘦 ， 又 很 高 ， 但 是 他 的 腰 挺 得 很 直 ， 他 走 来 的 时 候 ， 不 是 大 步 流 星 的 风 格 ， 步 子 其 实 是 有 些 碎 ， 却 是 踩 着 一 种 非 常 有 韵 律 的 节 奏 的 。 看 着 他 脸 上 带 着 的 那 种 由 衷 的 笑 意 一 直 走 来 ， 葵 葵 便 想 到 了 “ 儒 雅 ” 那 个 词 。 很 多 年 后 ， 当 葵 葵 第 一 次 看 到 那 个 叫 王 志 文 的 男 明 星 的 照 片 ， 她 就 对 人 说 ， 他 的 脸 貌 ， 真 像 我 的 一 个 老 朋 友 啊 。 只 是 明 华 的 笑 ， 没 有 明 星 那 样 的 夸 张 ， 总 是 淡 淡 的 ， 由 衷 的 。 还 有 明 华 的 牙 齿 ， 因 为 小 时 候 吃 了 太 多 的 四 环 素 ， 便 泛 一 种 浅 浅 的 、 幽 幽 的 灰 蓝 ， 这 种 灰 蓝 ， 让 人 觉 得 他 在 他 那 出 世 的 儒 雅 外 ， 还 是 有 着 食 着 人 间 烟 火 的 入 世 。 　

　 　 葵 葵 起 身 ， 两 人 非 常 自 然 地 寒 暄 ， 面 对 面 地 落 座 下 来 ， 明 华 把 个 厚 厚 的 卷 宗 袋 ， 随 手 搁 在 了 玻 璃 台 面 上 。

　 　 这 里 的 环 境 很 好 ， 明 华 说 。 当 然 ， 葵 葵 笑 笑 。 店 里 装 饰 的 是 那 种 海 岛 的 情 调 ， 他 们 落 座 在 大 大 的 玻 璃 窗 前 ， 窗 子 上 画 有 椰 子 树 ， 从 窗 子 往 外 看 ， 是 浓 密 的 街 树 的 绿 荫 ， 绿 荫 那 边 ， 隐 约 隔 开 的 ， 是 不 闻 其 声 的 都 市 标 准 的 风 景 ： 人 流 ， 车 流 ， 象 无 声 时 代 的 电 影 画 面 ， 远 远 地 上 演 着 ， 给 人 的 感 觉 好 像 真 的 是 那 些 绿 树 将 他 们 隔 到 了 一 个 世 外 的 岛 上 。

　 　 他 们 没 有 马 上 谈 稿 子 的 事 情 ， 却 是 吃 着 冷 饮 ， 聊 着 去 美 国 ， 这 城 市 今 年 的 夏 天 ， 他 们 上 学 的 故 事 那 样 一 些 没 有 主 题 的 话 。 徐 徐 地 、 却 是 有 说 有 笑 的 ， 进 出 的 人 们 ， 是 看 不 出 他 们 有 初 次 相 逢 的 生 分 的 。 到 了 最 后 ， 明 华 将 卷 宗 袋 子 打 开 ， 说 ， 这 是 一 个 卫 星 通 信 站 设 备 的 资 料 ， 对 专 业 背 景 的 要 求 是 很 强 的 ， 我 已 经 译 了 三 分 之 二 了 ， 这 样 交 给 你 ， 到 底 有 些 不 很 合 适 ， 如 果 你 觉 得 需 要 ， 我 是 可 以 抽 空 给 你 帮 些 忙 的 。 葵 葵 接 过 那 叠 书 稿 ， 笑 了 说 ， 我 是 求 之 不 得 的 ， 报 酬 我 们 是 可 以 分 的 。 明 华 便 将 右 手 五 指 在 玻 璃 台 面 上 非 常 快 地 弹 琴 似 地 一 抹 ， 说 ， 如 果 是 为 了 钱 ， 我 是 没 有 功 夫 的 了 。 葵 葵 便 睁 大 了 眼 睛 ， 看 着 明 华 ， 可 明 华 就 在 这 时 站 起 了 身 ， 说 ， 很 高 兴 认 识 你 ， 你 回 去 先 看 看 ， 需 要 的 话 ， 就 打 电 话 给 我 ， 我 们 再 商 量 时 间 。 　

　 　 葵 葵 便 随 明 华 出 了 “ 离 岛 ” ， 扑 面 而 来 的 是 令 人 窒 息 的 热 浪 和 喧 腾 的 市 井 之 声 ， 这 时 ， 她 忽 然 有 一 种 莫 名 的 伤 感 ， 她 似 乎 有 一 种 预 感 ， 若 是 她 此 时 与 明 华 道 过 了 别 ， 在 那 样 的 尘 世 里 ， 她 便 再 也 不 能 与 之 重 逢 。 她 站 下 来 ， 明 华 也 站 下 来 ， 两 人 相 互 望 着 ， 一 时 却 都 不 说 话 ， 有 点 尴 尬 。 过 了 一 下 ， 葵 葵 清 楚 地 说 ， 明 华 ， 我 想 我 是 需 要 你 的 帮 助 的 ， 我 们 现 在 就 定 个 时 间 吧 。 明 华 温 和 地 笑 笑 ， 以 一 种 感 动 的 表 情 ， 没 头 没 脑 地 说 ， 到 底 是 这 样 的 啊 。

　 　 他 们 从 此 之 后 的 一 个 月 里 ， 便 开 始 定 时 地 碰 头 。 开 始 去 了 一 、 两 次 “ 离 岛 ” ， 后 来 就 换 到 了 座 落 在 市 中 心 公 园 里 的 省 第 二 图 书 馆 一 层 的 小 阅 览 室 里 。 那 个 图 书 馆 是 一 幢 老 式 的 两 层 建 筑 ， 一 直 说 是 要 拆 的 ， 却 总 没 有 拆 ， 红 砖 的 外 墙 ， 爬 着 些 不 很 茂 盛 的 青 藤 ， 掩 映 在 浓 密 的 树 木 中 ， 在 夏 天 里 ， 给 人 的 感 觉 是 格 外 的 隐 密 和 清 凉 。

　 　 去 小 楼 的 路 ， 也 有 点 曲 径 通 幽 的 意 境 ， 从 闹 市 进 了 公 园 的 门 ， 一 路 就 是 竹 林 、 棕 榈 、 白 玉 兰 和 错 落 有 致 的 各 色 扶 桑 ， 和 明 华 相 约 了 之 后 ， 葵 葵 每 次 走 进 那 园 子 ， 心 里 就 有 点 诡 异 的 感 觉 ， 闲 散 的 步 态 ， 便 似 添 了 几 分 的 急 切 一 般 。

　 　 因 为 明 华 总 是 强 调 晚 间 的 安 排 对 他 是 不 方 便 的 ， 而 葵 葵 每 天 早 上 ， 要 到 西 郊 的 大 学 里 去 上 英 文 课 ， 所 以 ， 他 们 总 是 约 了 下 午 的 时 间 。 开 始 是 隔 两 天 见 一 次 ， 后 来 是 隔 天 一 次 ， 很 快 地 ， 便 是 每 天 都 来 了 。

　 　 他 们 的 工 作 进 行 得 很 顺 利 ， 其 实 葵 葵 那 样 聪 明 的 人 ， 需 要 帮 助 并 不 多 的 ， 他 们 总 是 花 大 约 半 小 时 的 时 间 ， 过 一 遍 ， 葵 葵 回 家 后 就 誊 写 到 稿 子 上 。 余 下 的 时 间 他 们 就 常 常 是 在 那 里 漫 无 边 际 的 说 话 ， 在 这 夏 天 的 午 后 ， 小 阅 览 室 里 常 常 是 没 有 人 的 ， 图 书 馆 里 的 员 工 ， 便 是 远 远 地 退 去 什 么 地 方 的 了 ， 所 以 这 小 阅 览 室 里 ， 便 就 常 只 有 葵 葵 和 明 华 ， 在 那 里 聊 天 儿 。 他 们 说 话 的 时 候 ， 总 是 默 契 温 馨 的 ， 声 音 低 低 的 ， 从 来 不 会 激 动 的 样 子 ， 就 是 到 了 他 们 开 始 开 一 些 小 小 的 玩 笑 ， 他 们 都 还 是 那 样 的 平 持 ， 他 们 不 久 就 彼 此 意 识 到 他 们 是 非 常 相 象 的 人 呢 。 葵 葵 每 次 都 坐 在 面 对 那 扇 大 窗 的 位 子 上 ， 看 着 装 饰 着 窗 口 的 满 眼 翠 绿 ， 听 着 明 华 儒 雅 的 谈 吐 ， 那 样 午 后 的 时 光 ， 后 来 就 常 突 如 其 来 地 出 现 在 记 忆 里 ， 让 她 有 一 种 幻 听 幻 视 的 感 觉 。

　 　 他 们 那 时 所 说 的 话 ， 认 真 地 想 来 ， 多 半 是 有 点 言 不 及 意 ， 泛 泛 而 又 无 关 痛 痒 的 ， 仿 佛 是 故 意 回 避 着 某 种 深 刻 和 重 要 的 东 西 。 这 种 直 觉 ， 让 葵 葵 有 了 些 激 动 ， 这 是 她 的 一 种 渴 望 ， 是 她 在 这 之 前 所 不 曾 经 历 过 的 。 她 经 历 过 晓 辉 那 样 灿 烂 明 快 的 男 孩 子 ， 在 晓 辉 那 里 ， 所 有 的 都 是 单 刀 直 入 的 简 洁 ， 然 而 ， 他 的 灿 烂 和 明 快 却 灼 伤 了 她 ， 和 晓 辉 在 一 起 ， 她 总 是 有 一 种 浮 起 来 的 感 觉 ， 那 是 她 的 本 性 所 厌 倦 的 。 她 喜 欢 一 种 历 经 沉 淀 的 调 子 ， 是 那 种 喜 怒 不 形 于 色 的 。 在 遇 到 明 华 之 前 ， 她 一 直 觉 得 那 是 一 种 不 可 言 传 的 东 西 ， 然 而 明 华 从 此 就 坐 在 了 那 里 ， 明 明 白 白 地 没 有 一 点 暗 示 ， 昭 然 揭 示 着 葵 葵 的 心 意 。 到 了 这 时 ， 在 每 次 他 们 分 别 的 时 候 ， 葵 葵 开 始 想 起 “ 天 下 没 有 不 散 的 筵 席 ” 那 种 泄 气 的 话 ， 可 是 转 念 一 想 ， 其 实 还 有 下 一 次 再 见 的 盼 望 ， 心 里 就 踏 实 起 来 。 她 虽 然 心 里 对 明 华 对 晚 间 时 段 的 寸 土 不 让 ， 开 始 有 点 难 过 ， 但 是 她 的 矜 持 ， 使 她 从 没 有 再 多 的 奢 想 。

　 　 直 到 了 完 稿 的 那 一 天 ， 他 们 宿 命 的 悲 剧 ， 终 于 不 可 逆 转 地 拉 开 了 序 幕 。

　 　 那 天 是 雷 阵 雨 刚 过 ， 空 气 里 有 一 种 清 新 的 湿 气 ， 异 常 地 宜 人 。 葵 葵 和 明 华 有 点 不 同 寻 常 地 坐 到 了 桌 子 的 同 侧 。 她 用 手 支 着 下 巴 ， 完 全 是 没 精 打 采 的 神 态 ， 她 在 等 明 华 将 最 后 一 部 份 看 过 ， 有 点 心 烦 意 乱 。 明 华 看 完 ， 将 稿 子 合 上 ， 声 音 很 轻 地 说 ， 很 不 错 ， 你 可 以 松 口 气 了 。 葵 葵 听 到 这 里 ， 忽 然 ， 就 伏 到 了 桌 面 上 ， 将 脸 背 向 明 华 ， 因 为 她 的 眼 泪 竟 然 掉 了 下 ， 那 是 连 她 自 己 也 猝 不 及 防 的 。 明 华 在 身 后 沉 默 着 ， 那 样 的 沉 默 至 少 有 十 分 钟 ， 葵 葵 的 情 绪 慢 慢 平 静 下 来 ， 这 时 她 觉 到 了 尴 尬 ， 她 有 一 点 犹 豫 ， 不 知 道 如 何 下 这 个 台 阶 。 　

　 　 就 在 这 时 ， 她 的 右 臂 感 到 了 明 华 有 力 的 把 握 ， 而 她 的 左 肩 ， 接 着 就 被 明 华 的 另 一 只 手 揽 住 。 葵 葵 转 过 头 来 ， 看 到 的 是 明 华 微 红 的 双 眼 ， 他 咬 着 嘴 唇 ， 想 做 一 个 笑 的 表 情 ， 但 是 显 然 是 失 败 的 。 葵 葵 在 这 时 ， 已 经 有 点 失 控 的 昏 然 ， 她 一 转 身 ， 紧 紧 地 抱 住 了 明 华 ， 她 无 法 自 制 的 说 ， 明 华 ， 我 真 的 很 喜 欢 你 。 话 一 出 口 ， 她 被 自 己 感 动 得 不 行 ， 她 将 明 华 抱 得 更 紧 ， 她 期 待 着 激 烈 的 反 馈 。

　 　 可 是 ， 敏 玲 ， 这 个 他 们 无 法 逾 越 的 宿 命 的 女 子 ， 就 在 这 时 ， 被 明 华 赫 然 地 端 到 了 台 面 上 来 。

〔上完，下期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