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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美国去---- 之七 (完)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3-08 13:25:05

 

 

这是前两年写下的。一并置上。

 

谢谢耐心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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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进站的速度慢下来,我趴在窗口等不及要看那个物质的上海。雨中成片的平房,灰的,黑灰的,木的,棕色的,棕黑的,一片一片,平常百姓的家居生活从一扇扇窗里招摇着衣裤向我致意,跟我的城市看不出区别。视野里,远处有一些楼。不高,更不现代──我在拿它们跟我看过的广州的比。原来上海是这个样子的呀,我想。很好奇。

 

那个我们去找的大姐好像在中一百上班。她早年在广西工作过,所以认识茹姐。她很热情,让我们放心,因我们来之前已来给过她信,她已安排。果真很快就定下日程,二月十七日乘中国民航经洛杉玑入境,转飞旧金山,再转飞华盛顿州的斯波坎。机票两千多元人民币。我一穷二白,老爸赞助了我,那时他在弄律师事务所,该是万元户:)他说:这钱你以后得还啊。

 

拿到机票,找到一个小邮局给父母挂长途电话报告离境日程。母亲接的电话,说,知道了,一路小心。她从头到尾,没有表示过对我的不舍。年轻人,要出去闯,走得越远越好,这是他们对我讲的话。

 

又给美国方面发电报,天啊,那时竟想发电报到美国!一想不对,又转而挂对方付款电话。机票搞定,离起飞还有三天,可以购物去了。

 

我那时住在延安路一家离民航大楼很近的小旅馆里,是朋友介绍的。他们出国前到上海,就住那儿,说是离民航近,跑机票方便。那好像是个街道办的旅馆?还有地下室,是防空洞里改建出来的。

 

我手里有好些个父母的同事朋友叔叔阿姨给写的介绍信,让我如果有事,可去找他们在上海的亲朋戚友,中国人就这样,一出门就想到投亲靠友的,这些都是那些叔叔阿姨主动提供的。记得其中一位还是牧师呢。我那时没这根弦,要不真该去看看那个时代的中国牧师是怎样的。

 

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位年轻母亲,也给了我她在上海的联系方法的。她是从柳州上车的,带一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八岁小女孩。我很快发现,那女孩是个哑巴,说是小时用药弄坏了。那母亲说,她们家里是上海支边到广西的,在柳州的工厂里。她们的亲戚都在上海,常来常往的。小姑娘的爸爸在小姑娘两岁多时就到美国探姑妈去了,从此就留在美国。那母亲说,孩子爸常来信,说在打工,很辛苦,但他的动力就是有一天将女儿接出去,到美国治病。那爸爸相信美国能治好她的。如今那女孩该好大了,不知际遇如何。爸爸接她来美了了吗?病治好了吗?那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啊。

 

买完票,换到四百多美元收好。剩下千来元人民币,我决定在上海花光它。同去的茹姐说,那就去淮海路吧。

  

街上很多很多的人,比广州多。

 

我走上南京路的天桥,下面黑黑的全是人头!根本看不到水泥地,那么多黑黑的人头!我呆住了。他们都从哪里来?都在干什么?

 

他们肯定都是我这样的乡下人,都说上海人是不大到南京路买东西的。我进商店去,给人挤出来,连柜台都接近不到。我想我过去真不懂事,让人家到上海给我买东西!她们都受的这种罪吗?

 

我离家的时候,买了两个箱子,里面装了一点书,其它都是衣物。我带的书不多,却有一本<<徐志摩选集>>,那时深爱志摩。

 

我朋友跟我说,不是去美国吗?干嘛像是去沙漠?

 

我不是去沙漠,但是舍不得漂亮的衣裳。那时我穿蝙蝠衫(去秋今冬美国又流行起来);酷爱高跟鞋(我今天还不喜平跟鞋);长裙,短群,A型的,连衣的,红的,绿的,黄的。不停地换发卡;总而言之,烧包,全是跟华华学的。装了一大箱。我的那只软皮的大箱子至今还留着。他们告诉我最好弄个罩子,要不软尼龙面会给勾烂的,华华帮我弄来很长一匹那种做工作服的布,我母亲为我车缝了一个罩子,我至今也将它好好地收着,那已成了纪念。

 

我到淮海路买羊毛衫,买全毛的裙装,买皮鞋,买风衣,买丝巾,手套,毛巾被,小礼品。到走的时候,箱里塞下新旧毛衣十几件,新皮鞋四五双,在广州买的牛仔裤、波鞋,羽绒服等等等,看得茹姐目瞪口呆。后来到了美国,让朴素的中国同学看到我整日花里胡哨的样子,竟不时撞过来开玩笑说:你是来上学的吗?:(

 

那时的淮海路都是小小的店家,一家接一家,门面不大,店子大多很深。二月的上海一直阴雨,店里亮着暗暗的日光灯。

 

物质是很丰富的,像我心中的上海。全是国货,多还是沪产国货,质量是实打实的好。我有一件深红锈花的纯羊毛衫至今留着,看着仍象新的一样。那时四十多元买的。皮鞋的款式非常多。我买了乳白的,黑的,和紫红的。价钱都在三十到三十六七元间。

 

我并没有找到去沙漠的感觉,却把老爸赞助的钱挥霍一空。如果我不出国,按当时的趋势,大概很快就会变成啃老族L

 

我去上海前,了解情况的人都说,要换全国粮票去,那里小吃店都要粮票的。我已经很久很久不用粮票了,在我们那儿,你多付一点钱,所谓议价粮到处都买得到了,副食品都不用票了。

 

但八九年的上海还要票。他们竟还有半两的粮票。我用全国粮票去买饭买小吃。吃当时是不重要的。

 

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跑得太多。我病了,发烧,头晕,呕吐。茹姐给我喝水,吃药,顶到第二天,烧还不退,吃不下东西。马上就要上飞机了,我去一个区级医院挂急诊,看病的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医生。我说要不要吊针?她说不用。我就坚持要吊针,因为第二天就要起飞了,我浑身无力,头重脚轻,真怕耽误了行程,如果走不了,改个机票,天晓得又有多少麻烦。年轻的女医生翻翻白眼,就开了点药,说回去多喝水,休息就行了。

 

我回到旅馆,又是一番呕吐,吐完了,休息了一下,突然非常想喝杯糖水。茹姐出门办事了。我慢慢摸着走到旅馆外的街边的小卖部,想买一两白糖。人家说,要票!我说我粮票有的,可糖票没有,我买议价的吧,我是外地来的,生病了,很想喝一杯糖水。卖东西的人说,没糖票不好卖的。我走回旅馆,转到后面的食堂,问那里的师傅,可不可给我一勺白糖?他说不行!出去小卖部买吧!我说去了,我没有糖票,人家不卖。我又说我就是病了,特别想喝一杯糖水,我跟你买。他用纸折了一个小斗,舀了小小的一勺糖,说三毛钱!我给了他三毛钱.

 

那个时候,在南宁,白糖随便买,一斤七毛钱.那就是一九八九年的上海。她开放的程度远远比南方滞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在二月十七日那天一早就叫了出租车去虹桥机场。茹姐送我去的。虹桥机场朴素无华,我排队过关,向茹姐招手道别。旁边有一家父母在送一个男孩子。那母亲哭得像个泪人,以她的年纪,这个儿子一定是生得很晚的。她过来跟我说,希望我路上帮照顾她的儿子,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我点点头,却没有告诉她,我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啊。

 

飞机腾空而起时,我看了一眼雨云下的上海。我没想到我竟然流泪了,我想,我这就走了啊。

 

旁边的男生也在哭。他是同济二年级的学生,退学去加大戴维斯分校。

 

在一九八九年,我不读书,不看报,不学马列,深陷在无尽的青春问题中,慵懒,忧郁,厌世。一九八九年,后来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在那个早春,我后来认识的那么多朋友,都开始卷入,可我却与“我”之外的一切无所关联.“我”在那个时候,是我前行的道路中,在前方吸引着我所有注意力的一个路牌。我在1989年的早春忽然得到机会踹了它一脚,它应声倒下的时候,我寻到了去往新大陆的那扇门。

 

我当年亲密的友人们大多在那之前都离开了中国,我期待跟他们重聚。

 

奋强那时甚至说:如果人间有天堂,美国就是天堂。我其实并不信这样的话。但美国在一九八九年成了一根稻草,我抓住了它。

 

 

很多年后,我听丹青兄说,感谢美国包容他于无形。就是这个意思,我非常喜欢他的这个意思。在我人生陷入低潮的时刻,我选择了美国。美国也选择了我---在我两手空空,连正式的入学录取通知书都没有的时候,它的广州总领馆向我发放了去往美国的通行证。它确实包容我于无形,让我获得了过一种全新生活的机会,平安度过最危险的青葱岁月,变成一个知道感恩的人。

 

在感谢所有我该感谢的人之外,我真诚地感谢这个伟大的国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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