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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何以言爱 (六之三)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05-05 00:35:23

 

hyya

 

 

 

 

 

 

         在将要冲出小街,转入桃源路尾的大转盘时,钱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无端被拖着表演的简直是一部滑稽不堪、俗不可耐的女跑男追的街头活报剧。她跳下车来。她清楚地看到,在这窄小残败的街道上,她以往的经验,不仅全不管用,还让她显得笨头笨脑,低能可笑。她早时刚拐进这条小街时带着的那股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得已荡然无存,这使她恼羞成怒。

      钱莹挺直了身子站下来,双手紧扶车把,面向着勤威悠然而来的方向。她铁青着脸,双眼微红,一动不动,看上去竟有几分悲壮。有点起风了,她额前的散发零乱地飘起来。她铁青着脸,双眼微红,一动不动。她能想象出自己此时在勤威眼里的形象,这使她的举动带上了刻意的戏剧味儿。

       你叫什么叫?你!没有等勤威下车站稳,钱莹便压着声狠狠地说。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暗吃一惊:自己竟有听起来这样粗野、蛮不讲理的时候。我叫你哪!勤威跳下车来,微笑着不紧不慢地答。他看上去兴致勃勃,英俊的面庞上写着一脸的无辜。竟让钱莹感到了疼惜。她卯足劲高高举起的一拳,一出手,却砸到一团厚厚软软的棉花上。她同时还意识到,自己用那恶狠狠的腔调,其实是在跟勤威套近乎,跟勤威刚才在完玉家里对自己使的那个暧昧眼神是一个意思,而真正彼此生分的人之间,保持的应是彬彬有礼、距离得当的分寸。

     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说完我们各自走路。钱莹的口气软下来,想要拉开一点距离,那话里有点要摊牌的意思,可那声音听起来却没有底气,说到最后,那些字仿佛就给模模糊糊地吞掉了。

     勤威很从容地站在那里,带着欣赏的表情听她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一个极短的间隔,他突然伸过手来,一把抓住钱莹的左手腕。他脸上的表情轻松怡然,眼睛还半眯起来,很陶醉的样子,但他抓紧钱莹的手,却坚定有力,让她动弹不得。钱莹知道若不是有一番挣扎,她根本不可能将手抽回来,但她又不敢在大街上跟他拉扯,何况心下还有些惊喜的意思。钱莹红了脸停在那里,顿时全身肌肉都收紧了,又忽然快速地放松。她在这个短暂的过程里,感受到了一种从来不曾体验过的生理上的快感,令她十分惊异,两耳立刻就像受了碳火熏烤似的热起来。好在她还是没有忘记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听出自己的尾音抖得厉害。

       勤威没有松手。他突然一笑,很灿烂的一笑,没有说话。钱莹害怕看他那样的笑。她有一种溺水的感觉,心想他要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没顶了。她勉强地撑着,喘着气说:你笑什么?勤威立刻收了笑,表情夸张地左右看看,上身探过他自己的车子,往钱莹这边凑过来,轻声却是肯定地说,我在笑我自己。我可从来就不喜欢一本正经的淑女,可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喜欢你的这种型、这种款?说到最后两句裁缝用语,听起来竟有点无助的绝望,好像反倒是他已不可救药了。后来钱莹一直在想,这便是勤威的杀手锏了,像勤威这样的男人,要对女人这样进攻的话,一百个女人一定就有一百个会城池失守、最后要奋不顾身随了他的。

        钱莹立刻感到了眩晕。她的双唇微微地颤动起来,想说什么,却分明已失语,只好瞪大了眼睛,看上去是彻底的不知所措。她心里其实生出了极度的欢喜。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听男孩子向自己诉说爱慕之情,但没有一个人,能将感情表达得像勤威这样性感。对,是性感,她后来就选定了这个形容词。而且对勤威,她是倾倒在先的,那份倾倒,从那个雨天里奇怪的幻觉开始,所有伏笔的线索都埋得很直接,一路领她走到今天,走到这里。

       你这人怎么是这样的?你们怎么都是这样?你向完玉撒谎,跟着我出来,就是要这样?她想说这样挑逗我,可话到嘴边,连自己也忽然觉得很有点假正经,就停了口。勤威显然听懂了她的潜台词的。他抬抬眼,刚要说什么,钱莹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是不经意地越过自己的肩头,往远处什么地方快速地扫了一眼,弹指之间,他原本闪出了光亮的目光迅速地黯淡下来,握着钱莹左手腕的那只手,也快速地松开。

       让钱莹震惊的是自己竟感到深深的失望,她真是舍不得让那种极其新鲜的、漫及身心灵肉的快感就这样稍纵即逝,她甚至生出要去拉起勤威的手的冲动。可勤威警醒的目光仍被她背后的什么地方吸引着。钱莹忍不住转过头去,顺着勤威的目光一眼望去,就看到自己在省电视台《观众点播》节目做音乐编辑的中学同学、永远是张张扬扬、花枝招展的咪咪,满脸兴奋地溜着车向这边冲过来。

       钱莹的兴致让咪咪的那一脸的春风立刻扫荡得一干二净。勤威仍挺直着身子,表情虽有些戒备,但还是带着几分高兴地朝咪咪笑起来。钱莹这才想起,他们是同事。

       嗨,我还说那对俊男美女怎么这么抢眼呢!原来是你们搭上了,绝配呀!勤威,你也算上路了嘛。咪咪的双脚还没有落地站稳,她叽哩呱啦的尖声,就由远而近地响过来。

      钱莹的眼珠不由自主地上下翻转了一圈,再淡淡地看向咪眯,勉强地笑起来。勤威装着没听见咪咪的话,向她应付地寒暄着。等咪咪过来刚站稳,他就马上说,我得走了,你们慢聊,说照就推着车要离开,钱莹竟有点舍不得勤威离开。她顾不得咪咪的存在,眼巴巴地掉过头去,看着勤威的背影。已经走出了几步的勤威,突然调过头来,向钱莹说,我了解到展览会的日期,就给你打电话,然后又轻柔地笑了笑。钱莹感到了安慰,转念一想,他并没有她的电话,再一想,就想到了完玉。完玉这时在脑子里的出现真是很不合时宜,这还让她意识到勤威又平空地扯出一个无端的由头。她脸上原有的很有几分娇柔的笑意,说没,就一下子没了。她转过头来,看向咪咪。

       咪咪一头新烫的卷发,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每一根头发都百绕千弯的钢丝卷。她用一只深咖啡色的大电木发夹,将一大撮头发在头顶高高夹起来。那双亮亮的、小而圆的眼睛,描上了一圈深黑的眼线,好在没有再抹上眼影。那眉毛是精心修过的,细得极不真实。最要命的是嘴上抹着的鲜红唇膏,让她看上去像是刚吸了一口鲜血,本来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妆这样一化,就化出了浓重的风尘味。而她身上的衣裳也是花团簇锦,跟钱莹对比着,一个是艳俗到了绝处,一个是素雅到了极点。可咪咪的那种俗,却给人一种温暖而活泼的感觉,让你要原谅了那里面的俗气,由不得要有点喜欢的。对比之下,连钱莹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刻板,又想到勤威刚才是用那样的口气提到了淑女”——那个她以前一直要引以为傲的人们给自己的称谓,便觉到了酸溜溜的味道。她定睛再一次地上下打量咪咪,心下竟生出了几分羡慕。

        咪咪以前不是这样的。钱莹和咪咪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咪咪的课业总是平平,她的爸爸早年是省艺术学院油画系的教师。咪咪从小有一搭没一搭地学这学那,说起来倒是会玩很多的乐器,也能歪歪斜斜地涂它几笔画。中学毕业时,当届大学没考上,但那时咪咪的爸爸开始走红,他走遍大江南北,到处给中国文化界的名流闻人画肖像画,这个创意那时非常新潮,以他的功力,那些肖像画张张都很拿得出手,真是给人物们锦上添花。一时间,他给文坛泰斗名人闻人们画的的那些非常漂亮的肖像画,频频出现在全国各种刊物上,或作封面,或为插页。他携如此气势,很快就当上了艺术学院院长。至于他后来画到了香港,以为那里的政经名流画肖像画得以在香江名利双收,那是后话。

       咪咪高中毕业第二年考入艺术学院学拉二胡,没有人听过她的演奏,到了大学最后一学年,她还得到特许到北京拜了师,在那里住了一年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一个说话就脸红的小姑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不仅说话再不脸红,还喜欢见了女朋友们就开导说,要快点做了女人啊,做了女人,那才是别有滋味的人生呀。她的二胡当然是早就不拉了,而她的名字,作为编辑剪接什么的倒是常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钱莹不时会接到咪咪的电话。咪咪久不久还会到钱莹家里坐坐,她交游广大,加上她的爸爸人气急升,从艺术学院院长做到省文化厅厅长,传言说马上就要调任北京,咪咪就认识了很多省里省外的很有家庭背景的朋友。很多时候,她来找钱莹的目的便是为了拉钱莹去见她那些朋友。她总是对钱莹说,我到处跟人讲,我有个女朋友钱莹,那可是闭月羞花的资质啊,可他们都不相信,你跟我去嘛,去镇镇他们。咪咪的这种说法,让钱莹听起来好像自己成了一件什么物品,又因为有人说了大话将自己夸耀了,就要被端出去让人验证一番。真是太滑稽了。她从来都对咪咪说不。咪咪却真是好脾气,从来不恼,还是久不久就来看看问问。她们的关系,就这样维持着,还挺不错。

        咪咪这下先开了腔:我说你呀,怪不得总是推三推四的,原来是跟他搭上了,小心耶,我看你是搞不定他的。咪咪一边说,一边笑,没等钱莹回嘴,又说,你是认真的吗?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认真,嗨,说认真也不对,就是傻兮兮的啦,大概是看到钱莹的脸拉了下来,她停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将手搭到钱莹的肩上,声音低下几度,说,你知道他在大学里的绰号是什么?是于连呢,这是什么意思,你当然懂。你这种纯情淑女,和我们不同,你这样拉着脸一上来就是找终生伴侣的架式,还是不要跟他搞在一起的好……

     钱莹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说,咪咪,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你怎么越来越小市民了?说话越来越难听,三三八八的,好没有意思。

      咪咪做了个鬼脸,笑出了声,说,钱大小姐,你都多少岁了?还怕当小市民?说着伸手过来扯钱莹肩头的红围巾,讥讽地说,看看你这身打扮,傻不拉叽的,活脱脱谢芳演陶岚的架式,你要笑死我了,就你这样,也敢打勤威的主意?你要让他耍死。

       这说到了钱莹的痛处了。她拍开咪咪的手,咪咪也不恼,还在那里往下说,我是为你好,你看他,为了能出国,连那样的女人也追,唉,还说是以前大户人家的後代,你说,会不说是捡来的弃婴呢?见钱莹皱了眉,她马上转口说,勤威是什么?一个漓江边上小裁缝的儿子而已,上的也不是什么好学校,你用脚趾想也想得出来,多少人都挤不进我们那技术部的,他凭什么?你别以为,男人也有靠睡觉睡出大好前程的呢。钱莹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当即打断咪咪的话,极为不快地说,咪咪呀,你说够了吧?我和他才认识,哪里对哪里呀,你扯那么远干嘛?咪咪高高挑起两道细眉,挤挤眼睛,笑说,我看到他抓了你的手嘛。好了,就算我多嘴,但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害你,真是为你好,如果你是我这样的人,我会费这样的口舌?也好,你小时候老写作文说要做那什么暴风雨中的海燕,也真该练练了,只是要记住,不是跟什么人都可以认真的,你这样一个美人儿,还不趁着年轻好好玩玩,是有点浪漫生命了。但要会收手,说到这里,她忽然暧昧地挤着眼笑笑,说,勤威的kiss打得很好咧,是有名的呦。听到这里,钱莹觉得到了自己可以包容的极限,便说,我不陪了。转身推了车就走,留下咪咪,在身后还喊了两声什么。

       咪咪的话很让钱莹伤心。接下来的好几天,她不时玩味起咪咪那些呱啦呱啦的话。从那里面,她隐隐约约了解了勤威的身世。想到他那样出色的一个人,那样的背景,一路走到今天会有多么的不易,还让人如此编派着,钱莹还有些心疼。她也不是没想到咪咪的话完全可能是真的。她后来想,大概是因为她爱了,心里一有怀疑,思维里就有一种强迫的跳跃,随后便是强迫的忘却。她将完玉转让的书拿出来想看,可一看,就要想到完玉那没有城府的笑,心里便觉得是亏欠了她的。这亏欠的想法一出现,钱莹就感到坐立不安;转念去想勤威。想到勤威那绝非人间面目的音容笑貌,勤威抓住她的手说的那些话,她的身心都会急速地发热,她忽然想到:我是爱上他了吗?这念头一经出现,便挥之不去,一直烦扰着她的心,使她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是爱吗?她想,应该是吧,但又不能肯定。她就开始自问自答的游戏,先是自问,好的,钱莹,如果勤威让你做这,你会吗?做那,你会吗?一路下来的回答都是肯定的,后来这个游戏就有了点自虐的意味,她终于问道,钱莹,如果勤威让你去死,你去吗?她让这个问题吓了一大跳,想自己的心志已到了这样的程度,想必真是爱了,眼睛就有点湿。后来,突然好像是壮了壮胆,就是那种斗胆一问的悲壮感:钱莹,如果勤威要你?你肯吗?这个问题让她耳热心跳,可因为生死的问题都解决了,她的耳热心跳没有持续太久就平静下来。这时完玉又出来了,而钱莹这时已有了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的决心,就狠心地跳过了完玉,而且话说到底,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认为完玉根本是做不了对手的,所以对完玉的忽略,一半是心虚,另一半是不屑。

        关于勤威爱不爱自己的问题,她觉得答案是一清二楚的。勤威拉着她的手,亲口告诉她说自己是喜欢她的。在她和她朋友的语汇里,那是惯例,男人和女人如果对对方说了喜欢,那意思就是爱了。这样,一幅图画就出了个大致的轮廓:她爱勤威,无疑;而勤威也爱她,这点也无疑。那么完玉呢?她不愿往深里想,还是跳过。

        数日下来,钱莹觉到了煎熬。她在省电力厅中心调度所远动科的办公室,位于电力中调所大楼的十三层上。从办公室的窗子里,可以远远地看到省电视台在望仙坡上的那耸入云霄的发射塔。那铁塔以前对她毫无意义,现在总是向她提示着勤威的名字似的,让她心里躁动难安。这样魂不守舍地终于熬到了星期四,还是等不来勤威的电话,钱莹有了崩溃的感觉,便决定给勤威打个电话。这是突如其来的决定。

       钱莹从电话号码簿上查到了省电视台技术部的号码。拿起电话时,她心里竟出奇地平静,面对窗外,望向雨雾中遥远的、若隐若现的发射塔,心里弥漫出温暖的感觉。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了点甜蜜的意思。

        对方是个年轻的男声。听说要找勤威,很热情地说,我就去叫他,请问你贵姓?钱莹报了姓名,就听到背景里有人在喊:勤威,钱小姐电话!然后就听到有些响动声,又听到那个男声说,小妞声音很甜。接着背景里有轻笑声,显然是勤威走到了电话边。当他拿起听筒的时候,钱莹还没有想好跟他说些什么,这让她急得眼皮都跳了起来。

       喂,阿丹吗?怎样?勤威在电话那头很随便、很自如地向一个可能是叫“钱丹”的姑娘说着话。钱莹一下就愣在那里,因为还觉到委屈,鼻子便有点发酸。这之间只一、两秒的间隔,勤威那边就马上峰回路转的样子,拖着声兴高采烈地说:噢——对不起对不起,是钱莹吧?我还一直惦记着你呢!正想给你打电话。他真是个老手啊,钱莹每每忆及,都要叹了口长气说。

        钱莹虽然在心里明白地知道这是勤威的油滑,她还是有要破涕为笑的感觉,本想开开那阿丹的玩笑,又觉得跟勤威的关系还没到这个程度,就改了口说,是钱莹。嗯——她停了一下,突然,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下面的话就脱口而出:他们说电视台有人给我打电话,也没留名字,我想会不会是你呢?就给你挂个电话问问。话一说完,钱莹的心好像都要跳出嗓子口,天,她在心里还叫了一下,为了这个男人,我都开始说谎了。她是那么不安,一只手死死地往下撑住桌面,心里竟感到背水一战的悲壮。

        是啊是啊,我是打过的,你不在,就没有留话。勤威在那端兴高采烈地说。钱莹的心沉下去,不由自主地想到咪咪那些原本让自己觉得是疯疯癫癫,一派胡言乱语的话。可转念一想,是自己先说的谎,倒是给勤威出了难题,难道让他去戳穿一个女孩子的小幌子、让她难堪吗?这样一来,竟又是勤威占了理。当然后来,勤威解释过他原本是想好送走了完玉再给钱莹打电话的。

         接下来的话就很自然了。勤威在那端对钱莹说,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跟她聊聊天儿,挺想她的,这样的话,如果没有那天勤威那决定性的一握,一定会让钱莹觉得肉麻兮兮。可他们的关系,因有了勤威那天的行动和表白垫了底,这时听起来倒是非常自然了。很多年以后,钱莹在美国参加查经班,听人们谈有关男女关系时说,上帝对男女交流时每一个肢体层次的动作,都在精神层次上赋予了对等的意义,她的心里总是非常感动。他们举例说,当两人开始有肌肤的抚摸和接触时,就是反映了我想要接触你的生活那样的精神意义,而男女双方性活动最高层次的相互间肉体上的进入,便是精神上渴望合二为一在肉体形式上的表现。每到这时,钱莹总会想到勤威,对比着那样的解释,分析起这样的理论在哪里可以将她和勤威的那一段解释通了,在哪里又解释不通。虽在总的意义上讲,她总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但她必须承认,在勤威拉过她的手之后,她被诱发的那种心情和行动,绝对是使他们的关系有一种突变的效果的。

      勤威接着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提到了完玉,说完玉这个周末就要启程去广州办理签证。她奶奶跟她一起去,因为完玉还有个伯父在广州,老人打算到那里住一阵。再后来,勤威就说,他周日上午送走了完玉她们,要到省纺织品进出口公司朋友那里看看他们有什么新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他在那端问。没等钱莹答话,勤威又说,嗳,你应该去。你得改改你的着装风格,那些精致拘谨的衣裳,不合适你的,你知道吗?你那天跟完玉认识时穿的那件衣裳,简直就像是白金汉宫前面皇家卫队的制服。他这样的话,不经意地让钱莹知道了他那天远远地注意到了自己。所以钱莹后来想,自己会在完玉家里碰到他,大概就不完全是偶然。

        勤威对钱莹衣着的评语,让钱莹想到咪咪笑她是谢芳演陶岚时的夸张的表情和语调,心里竟有些自卑起来。这在她是从来没有过的。如果不是因为勤威,她根本不会在意咪咪怎么说。她着装的品味在她的圈子里,是有口皆碑的。因为她喜欢黑、蓝、灰色调的东西,而它们穿在她身上是那样的典雅,曾一时让她的女友们趋之若骛,她们一道出行时,还被人笑话像群乌鸦似的。可现在因为勤威的异议,钱莹的自信竟动摇起来。

      你在笑话我吗?钱莹不快地说。勤威便在电话那端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说,怎么会?我说的不是你的品味,而是你的风格。这样跟你说吧,那样的衣裳穿在你身上,就好比是用厚重的呢料来包裹一件精美的磁器,有点杀鸡用的牛刀,也出不了锦上添花的效果;包裹精美的磁器,应当用的是丝绸,就是那种意思,你知道的啦。钱莹给说得笑了起来,心里真是觉得跟勤威说话,好舒服。

        于是他们约好,周日下午在七星路中段的的二路车车站碰面。因为是雨季,就说好要一起乘公车去。

        就要挂上电话的时候,勤威突然说,啊,恨不得明天就是周日了呢!钱莹的脸,一下热起来。勤威又说,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钱莹心突突地跳得更快,声音尖起来说,为什么?勤威说,因为完玉要走了呀!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以理解成完玉终于要去签证了,出国的事很有些眉目了;也可以理解成别的,比如说跟钱莹的交往有关的。钱莹一时想不到怎么回话,就停在那里,是勤威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声不见不散,电话才挂上了。

       周日来得很慢,但谢天谢地它终于来了。等到了要出门的下午,钱莹早早按计划拿出想好要穿的衣裳。那是一件钱莹的姐姐以前送给她的毛线连身裙,白色的上半截宽松,下半截是黑白相间的横条。那衣裳的织法是到了裙子的部份,突然收了针,将裙子织得很紧很短,穿起来几乎就是刚刚及大腿的二分之一。她以前因为嫌裙子太短,觉得穿上身显得轻浮,不淑女,就从来没有穿过。可这时她觉得,要让勤威有一种震惊的感觉,要甩掉自己头上那顶他们见了就要取笑的淑女的帽子,就非穿它不可了。

       钱莹将那裙子套上身时,站到衣柜门上的那面穿衣镜前,注意到那裙子那样好的质感,将她身体的线条表现得异常的清晰柔美。她自己看着都有要被点燃了的感觉,由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冲动,手就从脖子上开始,经过韵味十足的双臂,到前胸,然后滑到了腰后,又逆反着方向划上来。她半睁半闭的眼睛,瞄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色绯红,眼睛慢慢眯起来。她开始回味起勤威看她的目光,他拉着她的手时她身心体验过的那种快感,忍不住软软地靠到镜子上,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两声轻轻的呻吟,欲仙欲死灵魂出窍杀千刀的我死给你看等等这些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字词在她的脑子里闪来闪去,她的头后来就勾下去了,好久,才醒过神来。她觉得非常羞愧,她意识到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做了这么低层次的幻想,便觉得还很有点破身的意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骇然。她还非常惊讶地发现,原来符号对人心理会有这么强烈的暗示和牵制作用。

       钱莹后来就坐下来,套上裤袜,穿鞋。那是一双黑色的长统皮靴子,她将它一套上腿去,抬头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一下就出了几分的妖艳,自己那头朴素的直发就与这身打扮明显地不配了。她马上拿来发夹,将长发往头顶上盘。她故意盘得很松,松散到让人联想到慵懒、联想到醉眼朦胧这类词儿的程度。又拿来电热卷发器,将额前故意留出的几缕长长的散发微微地卷上。当描完嘴唇上那暗红的一抹,她让镜子里的自己惊出了一跳。这时,她心里有一种学坏越轨的快感,她觉得她自己都不能拒绝自己了。勤威,勤威,她喃喃地在心里叫了他的名字,身体便有些酥软的感觉,面目都在发热,她只好停在那里好一会儿,让自己慢慢静下来,然后才披上那件乳白色的风雨衣,趁家里人没注意,一溜烟似的溜出家门。

          果然就如钱莹预期的效果,勤威一见到她,眼睛就眯起来,好像双眼是突然直视了耀眼的强光,竟有几丝痛苦的样子,好一阵都没有说出话来。钱莹有点不自在地收了收肩膀,下意识地用插在风衣口袋里的两只手将风衣拢了拢,好像有点羞羞答答。勤威笑着靠上前来说,嗨,怎么都成了咪咪啦?手随即自然地搭上来,很疼惜地搂了搂钱莹的肩。

       勤威看上去神清气爽。他穿一条浅橄榄色灯芯绒面料的裤子,那是潮流之外的选择。钱莹知道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手艺。上身是一件同色调的织有暗花的毛衣,外面随意地披件浅沙色的夹克,左手撑了一把伞。钱莹看他激动得就要发抖,便立下来,表情里有一种暗示。

      勤威这时说,他的朋友今天突然有事,只好改天再去了。钱莹的心格登了一下,第一个反应就是勤威是不是在说谎,这想法让她很沮丧。可一抬眼,看到勤威满脸无邪的表情,心里就不忍深究了。

        这时雨开始密起来,让人觉得特别寒冷。两人站下来,一下没话说了似的,听着雨点细腻地打到头顶浓密的枝叶上,两人心头都生出一股温柔的情愫。这样的雨天,暗暗的天色,马路上车辆的轮子将路面的流水压出低低的响声,所有目力所及的人间景物,都在迷迷朦朦的雨雾里提不起放不下似地滴着水,真是让人要生出相互体恤彼此敬爱的心情。在这样的氛围里,想要谈一段情感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两人大概都是这样想着,四目相望。最后还是勤威说,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钱莹就兴奋起来,说,好呀好呀。两人就沿着马路,没有目标地走。勤威打着伞,钱莹走到勤威的伞下,便将风雨衣上的帽子取下来露出了松松盘在头上的发式,勤威突然在她的背后狠狠地掐了一把,说了声,我真有点顶不住了。任钱莹再没有经验,她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她的心急速的跳起来,脸上一片红云。

       她的手,一下子就搂住了勤威的腰。勤威站下来,放开拿着雨伞的手,回身抱住了钱莹。雨伞滑落下来,由勤威的肩撑着。钱莹开始有点昏乱,可是勤威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的头低下来,下巴顶在钱莹的肩上,顶得她有点痛;他的拥抱也是下了死劲的那种,就像他刚才捏的那一把,都是很有劲的,让人感觉不到温柔的意思,弄得钱莹都有种生疼生疼的感觉,但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然觉得这样很有点粗暴的接触,让她感到很惬意。这是出乎她意料的。就像她刚开始换上这套衣裳时,她并不是很高兴的。可她很快就找到了心理上的依据,不做淑女,原本是有点要学坏的意思,学坏这个词,让她震惊之后,有一种快感。勤威这样的举止,正是符合那种心境的。她开始小声地在那里叫唤,勤威,勤威。

      这时,勤威一下就松了手。他歪头看着钱莹说,要不要到我那里坐坐?钱莹这时已是神情恍惚,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勤威身后,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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