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盛宴之垃圾鱼

此文今日刚在北美《世界日报》刊发

http://worldjournal.com/wj-books_news.php?nt_seq_id=1819331&ct=86

我原来的题目是“垃圾鱼和环保意识”，他们刊发时改为“难忘的海上盛宴”:)

[渔家母女在收拾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海鲜和垃圾]

月前在珠海參加大學同學組織的聚會。有個節目是「漁家樂」──一早從珠海碼頭上乘漁家承包的漁船，出往近海遊看，午餐則食用漁家當場從海裡打撈上來的海鮮。

珠海市區各處，看著大致仍是2004年我見過的模樣。只是那條著名的「情侶大道」外側，已然「滄海茫茫」──我以為是霧，人們糾正為「霾」，早晚時分幾要「濃得化不開」；沿著那大道去往近拱北口岸的景點，驚見沖往堤岸的海水竟比黃河還黃！距上回來訪不過四年，整個環境變化之大，令我大驚失色。久居此地的老同學莫不怨我大驚小怪，說這不過是「珠三角」高速工業化的結果，言談間表情淡定。

「漁家樂」的遊船在這樣的情境中於早晨駛離港口。霾霧中的珠海很快給甩遠。暈船的感覺襲來，我很快就側臥在甲板篷下。一路只聽得人叫：有海豚！下網了！魚！趕緊讓同學拎上我的相機，幫忙去拍照存念。相機很快被送回。不看則已，一看當即跳起：小魚小蝦收穫不少，可魚蝦和海底垃圾竟是五十對五十！不敢相信相機，立刻起身下底艙看個究竟。

打撈上來的海產堆在艙底廚間的地板上。魚大多很小，有些蟹蝦，跟赤橙黃綠的各色人類棄物混在一起，觸目驚心。漁家母女負責清理收拾海鮮，老父則將掌勺。那母女二人，面對滿地垃圾，氣定神閒，拿著桶盆快速在垃圾中拾撿出魚蝦蟹，分類放好，說這可清蒸，那可白灼，另外的則可油炸、紅燜，對那跟海貨等量其觀的各色垃圾全然視若無睹。我湊近觀看，夾在海產中的有塑膠袋、泡沫包裝盒、破鞋爛布、紗布鋼絲等等，形狀各異，色彩百出。突然驚見幾條形狀奇異的蛇不像蛇，魚不像魚的桃紅色海底怪物，令我這久居北加州海岸的人，也不禁大呼小叫起來。

在海外看過太多關於高速發展中的中國大陸環境汙染事態嚴重的報導，因不曾親見，讀之確有隔靴搔癢之嫌。此番迎頭撞上，方確知事體嚴重到何等程度。跟漁家聊起，他們一邊拾魚備菜，一邊笑意盈盈，全不以為意，談笑間，竟將清除的整桶整桶的垃圾，如數倒回海中！驚問他們為何不作回收，只見漁家人人一臉茫然，隨即不屑。

漁船終於返近港口海域，大家圍坐在甲板上。鮮美的海鮮盤盤盞盞地由漁家那乖巧的女兒端上：白灼蝦、清蒸魚、螃蟹粥、炸魚條……時近午間，霧霾散開，海風徐徐，故友舊朋頻頻舉杯，人人陶醉其間，果然盛宴。

我自不大識相，因著對友情之歡悅跟隨吃喝一陣之後，忍不住對落入口腹之物發出感嘆。老同學們自不介意。於他們，此乃日常，何怪之有？他們坦言，相較而言，他們更願意吃著這等垃圾魚類；市場裡那些看上去肥大潔淨的魚類海貨雖或不曾混跡垃圾堆中，卻非常可能吞食下更可怕的種種激素，兩害相較取其輕吧。

放眼望去，漁家樂航程歸來的船隻，在近處海面滿滿排成一片。想來日日的生意，大都不錯。每船可載十數人，每人收費百多元，漁家的日子想必不太難過。但念想到他們扒出的海底垃圾，混在他們新添的棄物中，一併又投向了大海，難免心下陣陣犯堵。向另一船上的同學徵證，各位亦見他們船上的漁家將從海產裡扒出的垃圾如數扔回海裡。

    国中 民眾似乎還是沒有樹立起環境也是自己的概念，環保今竟被認作時尚，然它不過是人日日的吸呼拉撒。不要告訴我那垃圾都是珠三角沖來的，我親見這出海的漁家，那岸邊的閒人參與投注；而這裡最關鍵的，是政府部門職能問責的嚴重缺失。

從曾供職於大陸國家海洋環境監測部門的舊識處了解到，有關職能部門對海洋環境的跟蹤監測是專業細緻的。國家海岸線的水質清潔度，相關部門該是一清二楚。令人難以理解的，是政府職能部門間不曾為環保共同協作努力。比如這些漁家，顯然也是由政府管理的──我們登船時，人人都得登記簽名，不許超載，說是上面查得很嚴，罰得很重。由此可見，民間顯然是需要政府督導的。如果環保部門亦有此行事力度，比如向漁家進行環保宣傳，建立回收站機制，適當對漁家做些回收海底垃圾的補償並給予物質鼓勵，相信近海的環境一定能夠得到改善。以當今政府財政資源的豐沛，這顯然只是調整優先權的問題。

離開珠海是在午間，此時正是霧霾散盡之時。從飛機上往下看，整個大珠海地區山青水藍，建築物清晰可辨；飛機一路北去，珠江三角洲在機翼下生機勃勃。飛機下午三時左右抵到深陷霧霾中的首都北京。在停機坪上，都無法看清航站大樓。想像深秋的北京，該是何等的秋高氣爽，心中惆悵。奧運終於過去，生活回歸常態，可是，常態不該是如此這般的呀。

又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