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钢板

今天早晨送完牛去上学，拐到海湾边上的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区去散步。 雨季终于过去了。加州一没了雨，野地里的草很快就开始发黄。今年以来，每周登一次MISSION PEAK,  这个保护区里的小山包，就不在话下了。

很多看鸟的人。 带着长枪短炮的。在美国，看鸟是非常时髦的雅趣。讲究多着呢。我就随便走走，看到些白鹭，野鸭，叫不出名字鸟儿。

我沿着山道走，看着阳光下那些正在变成金色的高草，不知怎么的，竟然想到了蜡纸。那种我小时候很喜爱的蜡纸。一卷卷地，装在硬纸板做成的卷筒里，带着蜡的香气。就是这金草在晨光里自然透亮的色感啊。

我小时候竟那么喜欢刻蜡板！ 下面是钢板，配着特制的笔，在蜡纸上刻写，那响声真是好听。先是做班级学校里的小报，宣传材料——我混过班上的宣传委员的，就管刻这种油印的材料，出班里后面的学习园地，出学校黑板报栏里的班级栏目，我那时肯定也有点小官瘾吧，还是很开心的，也蛮有专业精神，专门买了书，学着画点小插图，无非花边花草之类。我也喜欢去油印室自己推着油墨滚筒印。 拿到手里，闻着那油墨香，HIGH得不行。在生活那么单调黯淡的年代，它简直是娱乐呢。

[这时在网上下载的照片。如今人家作为古董来介绍了。这正是我小时用过的那种蜡纸和刻笔，看着很亲切]

到了七十年代中后期吧，中国的大专院校里开始恢复教学了，工农兵学员入学，也需要教材。老妈教书的学院里，有专门的油印室，属教务处（当时叫教改组？），那里有好几位专门刻钢板的人，还有专做油印的工人。我下学后有时爱去那儿转，很喜欢那儿的油墨香，蜡纸香。在那里看到学校里同学的父母，戴着那年代非常流行的袖套，坐在有台灯的办公桌上忙碌，很是羡慕。想将来若有这么份工作多好啊——我就是如此实际，看到商店里的店员可以守着那么多东西，就立志长大去当售货员，可以近水楼台。发现老师可以对我们喝来斥去的，就想将来去当个老师也不错——我还只想就当个中小学老师，因为觉得对着一帮小孩子耍威风比较有把握，而大学生人高马大的，可能搞不定。

去年在北京碰到女作家林白，她早年就在离我小时住的大院不远的广西电影制片厂当编辑，她告诉我，她那时常到我们那大院里来，就是让院里油印室的人帮刻东西，印东西。想来是那些人接的赚外快的私活。

那时没专用教材卖，都得教师自编教材，各专业都这么做，油印室就忙不过来了。老妈先是自己刻自编的教材的，大概是忽然想起我有在学校刻钢板的经验，就让我在暑假里帮她刻，说刻一页有几毛钱呢！ 物质刺激是很管用的，我很高兴地就帮她刻起了教材。老妈是教昆虫学的，教材里还有配图，画那些虫子呢，我也乱给她在蜡纸上画出来，标出各部位的名称，半象不象的，也就凑合得过去。

我那时的字还是不错的，刻钢板时，更要刻意地写成仿宋体，印出来蛮好看呢，可惜没有保留下几张！ 我那时就老伏在我住的小房间里的那台上海牌缝纫机的台面上，刻啊刻的，还真收到了报酬呢，拿来买了啥，现在想不起来了。

后来时代进步了，又了复印机种种。而且需要弄宣传之类的事也少了，我就基本失业了。

我刻钢板的短暂经历里，最得意的竟是用这小小的手艺做过两次好玩的事。当然，我要在后面反省的。

话说大学毕业后，每日无所事事。怎么有次市团委就要在广西展览馆开大型舞会了，好象正是这五一五四期间吧。一票难求啊。我本来对这种舞会之类的也不很感兴趣，但听人说得那么兴奋，就也想去瞧瞧。我的同事可丰，其老爸时任市委组织部长，她是跟我同年分到单位的药学专业的毕业生，我们是办公桌对办公桌。她那天就拿了一张舞会的票来，我们一帮经常鬼混在一起的新毕业的大学生就表示都想去，可票呢？让可丰去找！可丰一个上午都在打电话，我拿起那票看了看，啊，不就钢板刻出来的吗？ 一对跳舞的男女剪影，背景里几个竹枝，一轮月，很粗糙，上面盖着“共青团南宁市委”的红章就是。看着看着，我竟手痒难耐了！冲上三楼找到单位里专管复印，打字收发之类的阿立，借来蜡纸钢板，当场仿刻开了。我的哥们姐们将我团团围住。很快，蜡纸上就出现了一对跳舞的男女剪影，竹枝摇曳，肩头还有月亮呢！ 将它用油墨印出，象！众声喧哗，传看着。你们要多少张嘛？我得意地问。他们当然要不少，分送亲友嘛。

印出票后，我竟然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蜡纸上刻出市团委的公章！ 这可就不能用油印了。我叫阿立拿来红印泥，用棉花沾了印泥，涂到蜡纸面上的公章图上，下面垫着票。哇，一沓舞会的票就出来了！

我去了那个舞会。大家在门口集合。灯光很暗，守门的人哪里看得清细节！收了票就放我们全部进去了！ 广西展览馆的大厅一厅套一厅，阔大无比，多来几十个上百个也填不满那些空间啊。我们一伙刚离开学校的年轻人，得意得不行。我们终于昂首挺胸走上社会了，无法无天了呀！

第二次用钢板手艺干坏事，是单位所在的新阳路上要修立交桥时。道路不通了，你若不肯付钱，就得自己扛着自行车过段铁轨。或花五块钱，买一个单位出售的过路证，从他们单位里穿过去，绕行。我一听就很不爽，我说我才不买呢。那时的脑袋真是方的。因要过铁轨嘛，就不能穿我的高跟皮凉鞋了，我不肯买五块钱的通行证，竟花八九块钱，去买了双专门走铁轨的麻编底的凉鞋。这帐是怎么算的？还数学科代表呢！当然，大学时上政治经济学课时，我经常跷课，这可能跟我在投资和回报方面转不过弯来，有点关系。

那双漂亮的布面麻编底鞋根本不经磨，走了几趟就烂了，得，八九块钱投资打了水漂。若再要走铁轨，还得买新鞋。人家花个五块，天天不用过铁轨，一劳永逸。这立交桥没半年修不成呢，按这速度，我一个月得换两双鞋？我得作决定了。可丰呢，一开始就买了那通行证，见我做了这样亏本的决定，当然就老要来笑话我了。我听了自然挂不住，觉得这时去买，她更要笑我早前不追随英明的她了。这不，就又去找来阿立的钢板，刻了，印了，还找个工作证的本本夹进去，象模象样呢，还故意在可丰面前多晃了几下。

其实那个单位的门卫，哪里会认真看呢？我第一次进去时，掏出那红本本时，心里还是有些惊慌的，可是，人家看都不看，挥手就让我过去了。于是，我就每天顺利出进。可丰心理虽不平衡，但想跟她比，我还是亏了钱的，也就不再笑话了。

如今大家都在说国中弄虚作假成风，我想，若我不是漂洋过海来到这美利坚接受了再教育，思想觉悟得到提高，按我的前科，谁知会不会走得更远？ 犯下更大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