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

[我和我的“御医”：）--- 海伦 2007秋摄于日本京都高台寺]

我躺在JJ 诊所的理疗床上，享受着她的超声波按摩时，说，嗯，佳佳说，你是我的御医，幸运啊。我们两人忽然就大笑起来。JJ 的表情是得意的，我呢，当然是更得意的。

这次回来，不知甚么原因，左腰胯骨一带，有筋肉拉伤的感觉，坐着或躺着的姿式不对，就很疼。遇到这样的情况，那日一早，我想也没想，开了车就直奔JJ 的诊所，连电话都不觉得有必要打的。那种感觉，果真有点" 御医“的意思了---  看御医，哪里需要预约的呢？；）

可竟摸了门钉！--  诊所关着门。我从门上一侧的玻璃门看进去，前台上坐着诊所的菲裔女秘书，便敲门。秘书出来，说JJ 出游了，从周三到周末不会回来。我一惊，哇，劳动模范会有这样的事？问她去哪儿了? 答说到黄石公园去了！ 噢，黄石！我心动了一下。

只得回家。翻出几片JJ过去给的膏药。真忘了她是在甚么情况下给过我的这种特效的膏药的，反正胡乱贴上。很热很辣，自然是有帮助的，就想熬到周一她回来，就来找她。

果然，周一下午，我就躺到了她的理疗床上。

JJ出游几日，精神焕发，穿着明黄的上衣，围着同色调的虎斑纹的丝巾，外面是白大褂，是那种保守的职业的时尚，我曾经是这样的打扮吧？  穿那种短短的小裙子，上面是一本正经的丝衬衫，呵呵，如今颠覆了.

她看到我亦是惊喜，因我已离开多时，忽然又回来。诊所里人很多，她雇了助手的，我自然得到她的专门看治。

我躺着接受她的技术处理。一边听她聊她这趟的黄石之旅。这回她是跟先生两人出行的，孩子都没带，简直就是度蜜月那样嘛：)  我听到盐湖城，波伊希那些熟悉的城市名，有些惆怅。十多年前，我常在路上跑，而且在西北上学，那是我活动的领地啊。我甚至是跟母亲一起去的黄石！

我问她看到野牛了吗？那里该是成群成群的呀，可我是在夏天去的，只看到很少的几只。她说看到了，成群的，还看到熊，狐狸，狼！ 我摇摇头，叹气。

又开始聊共同的熟人，家乡。回家的感觉。彼此就叹气，她说，她在这里，天天就是忙啊，那些人事，太远太远了。

和JJ 从记事起就认识了吧。一起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如今竟有缘在美国也住在一个地区，彼此真有那种姐妹之情。我至今未给她看过我去年写的小说《特蕾莎的流氓犯》，但她说她零星读到一些评论的文章:嗨，你写那谁，那谁谁谁，还有我们的院子！我闭着眼睛就能想出来---- 我只在她面前，才放下了，笑出声来，忍不住要跺脚，恨不得再捶她两下:)  仿佛那次回去，听到从小的邻居美女夏JJ 说：你这家伙，别人以为你如何如何，我就知道你连洗衣服都不会，一桶水浸着，洗出满地的肥皂泡！发洪水啊？哈哈哈哈。这种感情是奇妙的，那也是早些年，JJ在俄州的姐姐说读到《世界日报》上连载的《覆水》，第一感觉这个人写的就是她儿时生活的场景，再回去看作者名，果然。这个，谁再说得出话来？这便是发小了。

JJ 的父亲是四十年代念大学时就做地下党的，后来在我母亲任教的学院当过多年领导。我很敬佩JJ 的母亲黄阿姨。她如今常年跟JJ 一起生活，每每见面，我都像是见到自己的父母那种感情。黄阿姨很大气，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但凡提醒我的事，都是很到点子上的。曾有一次，在她们家里派对结束离开，她们送客出来，我叮着牛给人说谢谢，说再会，总是怕他不懂规矩，黄阿姨就在我身后轻拍了拍我的背，轻声说：对小孩子，提醒一遍就好了，这种事，如果太严苛，对他的性格也未必是好事的，孩子太拘于礼数，将来未必好的。我立刻静下来。夜很深了，我倒着车子出来时，还看到黄阿姨在那儿招手。我想，我真不会做母亲的，跟牛不是搞得过近以至没大没小，就是极度严苛走火入魔，难以令他心服，若常有这样我信任的长辈给我指点，那该何等幸运。

JJ 生长在大家庭里，她是最小的孩子。她家里女孩子多，姐姐们如花似玉，个个都是风头很健，能干又泼辣。 JJ 大学念的是中医学院。年轻时代的JJ，长得很有北韩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那个妹妹的样子，非常好看。年纪轻轻，就跟我所在的大学里校男排的队长阿明好上了，那可真是好看的一对儿啊。阿明大学毕业后，很快就考取出国留学了，JJ 随着来美。

那日我在她家中，忽然翻到一本老相册，看到那么细弱年轻的她，和年轻英俊的阿明，低头在看他们刚出生的女儿的那个样子，竟有些心疼。原来他们做父母的时候，自己还是孩子的样子呢！ 转眼间，日子就过到今天了，女儿已经将从UCLA 毕业，而他们的儿子，是跟牛一年出生的。

记得那日是跟几个朋友一起围观他们的旧相册的，大家阵阵惊叫。JJ 后来跟我独处时说，她过后再看，就流起泪来---连她都忘了自己曾经那么清纯，那么娇美--  今天，她已经是个地道的女强人了。那夜，我们谈到了来美国的长长的路程。我们两人对故国和他乡的感情是正好相反的。她当初是简单的为爱走天涯那种心情，然后一路过来，感觉到适应过程的漫长和艰难，她是喜爱她在故国的生活状态的。而我不是，我适应这个国家的过程很顺利，几乎不曾有过大的障碍，以至在我出国后第一次回国探亲时，连我的父亲都反复说：你太西化了，你的想法太西化了-- 真真矫枉过正！我要直到今天，又才慢慢开始调适回来。

JJ当年到俄罗冈念学物理治疗的学位，过后又在雷诺实习，总是来去匆匆，大风雪的天，开着车翻山越岭，回来看跟着爸爸在这里相依为命的女儿。一个女人，能学出这个专业，你可以说要很努力，但是能最后自己开一家诊所，而且是一家很受欢迎的诊所，那就很难了。我说你不该难过，你该为自己自豪的。

今天的JJ极忙，不仅要处理诊所里业务上的事情，更多的精力，要花在跟保险公司打交道扯皮拉锯，要处理财务上的种种细节。有一次过了下班时间，我跟她坐在她的办公台边聊天，她的面前堆满了需要整理的病案本--  她竟还带着中国训练出来的习惯，要求自己写很详尽的病案记录，而电传机上不停地有医生推荐过来的病人的资料传入，她摇着头说，她已经太忙了，很多都只能又转介绍给他人了，她也需要让自己慢下来。她跟我说，到了这个程度，挣钱已不是第一位了，是责任。她是爱这份工作的。她说样的话，我是相信的。看到病人走出去时能过轻松一点，是她的快乐。

每个人的路都是独特的。JJ 当然也是，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