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说

孤独是我不曾抵达而又永在企及的人生境界.

诗之门是窄的, 诗意的栖居之门也是窄的, 只允许人们一个一个地进去.

孤独出诗人.
被放逐的屈原在孤旅中写出不朽诗章<离骚>, 杜甫在破屋的淒凉中愤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曹雪芹在家道破落之后写出千古绝唱<红楼梦>. "穷而后工", 孤独而后出类拔萃, 似乎是历代诗人摆脱不了的宿命.

生命原本是孤独地来到世上, 又孤独地离去. 谁也代替不了谁, 谁也代表不了谁. 作为独一无二的生命个体, 我面对孤独是因为我热爱生命,并以孤独者的名义言说, 捕捉生命体验中的真,美和善. 我要为世界接受. 我必须善于独处, 耐得住寂寞, 守得住属于自己的一份孤独的田地.

逃避孤独是人的社会性, 也是生存的需要. 但在人口日趋密集的城市中, 特别是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口数量冲淡稀释了人口品质的国家, 孤独的影子无处不在, 幽灵穿行在挤与压的缝隙之中. 人与人在拥挤中变得疏远, 却因相互独立而滋生着亲近感.逃避孤独, 其实就是逃避用自己的肩膀担当起生命之轻与重.于是, 大街上总少不了一群群旡聊的看客, 方桌上总多出一伙伙修"长城"围困自我生命的麻友. 怕孤独的肉体毁了一些人的灵魂, 怕孤独的灵魂在从众中往往变得黯然失色. 一个人如缺乏孤独的操守和孤独的激情, 何来与众不同的创造之力?

至于逃避孤独的诗人,如性喜凑热闹,出风头,当"明星",过官瘾之流, 在我看来, 绝对成不了第一流的诗人. 孤独是一口井, 作为诗人的我必须从这口井中挖掘出独特的诗思和灵感之水源,舍此别无他途.一身头衔并不能保证你写出高品味的诗(如中晚期的郭沫若),居住在五星级宾馆也不能使你写出"五星级"的诗歌.

抬头看天, 我们肉眼所及的"群星", 其实际距离相差十万八千里, 再看市井中熙来攘往的人群, 许多人间悲剧正发生在挤与压,冲与撞之中. 社会日益高度紧密如网的组织化进程, 正在或已将个人化为零的危险变为严酷的现实!但孤独者说, 如同星球先于星空, 个体永远是先于群体的. 人海何其茫茫, 但人的个体性总会从中浮现出来.对生命的关怀, 若不落实到人的个体性上来, 这关怀便有骗人的嫌疑.社会从板结状态进化到疏松状态, 便隐会着人在生命深层次上的解放, 以及对人的孤独性和自由度的确认.

我常思量, 鲁迅为何一生未加入国共两党中的任一党呢? 以往的解释难以令人心服.我猜测, 先生或许是担心自己的孤独性亦即人性的光辉彼组织"化"掉了吧?我不敢肯定.但我知道, 先生是在城外思想的,城瓦解了, 先生的精神财富却留存下来了.

写到这里, 我仿佛看见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向晩意不适", 驱车穿城而去, 而与古原上的落日融为一体. 长安虽长, 长不过一个孤独的诗人的一首短诗!

真正的诗人, 內心是孤独的, 像孤独的太阳一样划破云阵而迸射出个体生命的光芒, 因而是属于世世代代的. 这便是孤独的愽大境界, 值得我穷毕生精力去求索之.


2010.4.13.云溪伴石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