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1

　　我未经剖腹
　　就产下了惟一的女儿：中国
　　她有月光所赋予的动听的名字
　　让所有渴望与诗歌沾亲带故的人
　　同时感到阵阵的刺痛
　　在诗歌生产之前
　　作为一段美妙的前奏
　　她就让我看到了
　　排山倒海的严肃乐章：
　　史诗般的战争、杀戮和血泪之歌
　　看到百年屈辱的荣光、人民雄起
　　文革隐痛、版图残缺和七子之歌……
　　看到词语蔚蓝，诗歌悲怆——

　　2

　　女儿啊，中国！如果可能
　　我情愿放弃最初的抒情
　　来纪念另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
　　在我眼中：牛郎织女的传说
　　并不比任何历史事件菲薄
　　肤浅甚至短暂
　　在时间之河，朝代更迭
　　时代瞬息万变，唯有真爱永恒！
　　而我要怀着怎样的热情和速度
　　才能重返青春：感情纯真、目光清澈…
　　就像如何让时光倒流，超越生死
　　折返——2002年的北京，我在上大二
　　正和一个名叫吴涟漪的女生，爱得死去活来
　　每天赤裸着穿过凌乱的客厅
　　醒来。起床，吃早饭！
　　从血液的港口升起呐喊、亲吻
　　晨雾，桅杆，还有阳光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3

　　现在，歌唱，在厨房地板上翩翩轻舞
　　整个身体犹如黎明的港湾，苏醒的世界
　　我们走进我们新的一天！
　　而那些阴郁的季节，我的生命发光
　　只要和她做爱
　　彷彿明灭不定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又一闪
　　在黑夜，梧桐树下
　　身体笔直地走进
　　夜空哞哞嘶叫幸福呻吟
　　我们偷挤宇宙的牛奶：苟活！
　　当天气晴朗，我们又相互保持
　　一脸的距离
　　倾诉，迫使我们如此接近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了）
　　打开体内拍岸的惊涛地平线宁静、脉动膨胀——
　　好几小时了，我在一张脸上徘徊
　　穿过黑暗的光
　　我深入一个尚未诞生的身体
　　它存在，像光围着肉体
　　我的身体穿过光游出，仿佛月亮从大海升起——
　　在诗歌生产之前
　　我们全是工匠，要么是天才
　　要么是粗略的学徒
　　我们创造雄伟的世界
　　在一个开天辟地的时代
　　只偶然，会有一个神色严峻的旅人
　　向我们走来，像一束耀眼的光
　　让我们的心灵，惊悸不已
　　他教我们要心怀虔敬和感恩
　　使我们失败后重新爬上摇晃的脚手架
　　像米开朗基罗一样执着挥舞
　　手中的铁锤或笔，直到黄昏
　　夕阳的云光移近，照亮我们流汗的额头
　　“欢呼来自你，像风来自山谷
　　闪电来自夜空。主啊，你深远旷大！”

　　4

　　而我每天醒来得如此突然
　　以至于忘了睁开双眼
　　忘了所有高潮来临之前
　　曾是怎样漫长的等待
　　就像这首诗歌
　　我脚未着地，时空之光
　　就把我射穿在疑问的箭镞上
　　在诗歌生产之前
　　“你要么重返光的故居，
　　要么再次藏匿在肉体中蛰伏？”
　　我将怎样命名我的诗歌
　　正如我将怎样命名我的灵魂？
　　创作的火花在此之前
　　早已滋滋生麻——如静电
　　如闪电如奔腾澎湃的大海
　　一个冲动的诗人，原始的存在
　　就是：独立＋欲望＋自由意志
　　我必须忍受肢体、语言和传统习惯的持续背叛
　　才能经受得住所有的考验
　　在诗歌生产之前
　　在词语生产之前
　　词语之沙被时间之河冲刷
　　推向远方渐渐沉积——
　　成为新大陆
　　而所有大河在陆沉之前就神秘消失了
　　麻木、迟钝与僵硬将冻结我的大脑
　　我思想的纤维咔咔断裂
　　破碎重组——痛哭形成诗章
　　在诗歌生产之前
　　我只是最初的目击者之一
　　逃离每一个既定的事实
　　并随时保持踮起前脚尖的姿势
　　继续逃离：
　　“你能真正逃离词语的海洋？”

　　5

　　在诗歌生产之前
　　还有什么比宁静的夜晚
　　雄伟的日出、寂寞的日落
　　寂静和寂静的冥想
　　小儿的啼哭、老人的微笑
　　上帝的荣光、勇猛的喜悦、喜悦的悲哀……
　　更能使守望的目光潸然泪下
　　使我们枯竭的眼睛渐渐泉涌激动的热泪？
　　在诗歌生产之前
　　如果内心还需要足够的安宁与黄金
　　我们就必须学会慢慢、慢慢、慢慢地接近——
　　才能抵达——
　　一个人的出生之地
　　那也是诗歌的出生之地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象征光明的曙光
　　小儿啼哭、老人微笑
　　城市苏醒、行星运行、世界运转……
　　我的身体犹如另一个世界
　　中国又走进了新的一天……

　　6

　　在诗歌生产之前
　　我选择，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诗歌并非爱好
　　是死亡的召唤！　

　
　　
　　《哀悼MJ》

　　——疯子死了
　　
　　这是迎接月神祭祀的孤岛
　　铁皮鼓在敲打
　　血色的月亮
　　男人们表演死亡与好战的舞蹈
　　女人悲恸而赤裸
　　大地沉默剧增
　　海在哀歌：
　　噢，我们失去的天堂！　　
　　

　　《秋天》　　
　　
　　1

　　不能因为遥远
　　我就放弃了奔跑

　　2

　　秋天
　　我们是大地醒来的一把麦子和大豆
　　死神
　　就是那拾穗者
　　他不会放过我们
　　任何一颗自以为是的种子

　　3

　　这个九月，我爱上桅杆、稻草人、阳光和麦子
　　它们静谧，温暖
　　暴露我平庸而阴暗的生活
　　现在，拿你的远方，也不换
　　
　　这世界
　　阳光林立，头颅林立
　　九月的麦田、乌鸦群飞
　　看不到它们的拥挤
　　它们是孤独
　　它们是孤独的王
　　它们是秋天孤独的王
　　我也是渴望
　　
　　一遍一遍的剥去
　　自己的胎衣
　　我和土地的血缘，不会改变
　　我和世界早已血脉相连！
　　就像根深蒂固的梦游者
　　从骚动中醒来：
　　
　　我在梦游，阳光激越
　　站在时间的老树下
　　成为陌生的雕像
　　九月，大地发光
　　成群的乌鸦整夜围着我的头颅俯冲
　　带着盲目的轮回和冲动
　　
　　可死亡又能把我怎样？
　　现在，乌鸦们只一个回合，就飞走了
　　我的世界，就这样
　　被秋天的光
　　颠覆——创造——

　　4

　　上帝的村庄，灯火渐次熄灭
　　世界
　　我要坦白，我被大海留宿
　　在时间的麦田上
　　我坐着不动
　　看雪落着静静的
　　门外的雪
　　缓缓流进脑海，摸索着我脸上的宁静
　　那么多的流光，飘在水上，空中
　　凋零……仿佛被尘世抹去的生命
　　现身吧，光
　　现身吧，上帝！
　　远方、或者天空，已透露着被中伤的消息
　　
　　而我开始迷路
　　在这奇怪的夜晚
　　那么多交叉路口
　　阴谋，或者圈套
　　世界
　　我还是抚摸到了你
　　——额角上粗糙的皱纹

　　5

　　麦子在梦幻中抽穗
　　它多么温暖
　　这过程平庸，在四月
　　迎着南风渐渐成熟
　　
　　夜深了，月光和麦穗们哭出了声音
　　这真实灼人的受孕
　　被阳光追逐
　　它们存在，被我感知
　　四月，麦田就光芒四射了
　　而我，开始爱上了我的错觉！

　　6

　　秋天，凉风骤起，麦浪起伏
　　我转身看见记忆中的少女，河流的少女
　　站在故乡的麦田。我转身看见——
　　
　　追求美感和诗意的人如此着急
　　不在痛苦之中，就在幸福之中
　　匆匆把灵魂——赤裸暴露
　　
　　好让大地收回那些好听的暗语
　　“我离你越近越听不到你的呼吸”
　　“孤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九月，追求你的人就匆匆跑来告诉你
　　那些遗忘的夜晚，你是大地空旷的谷仓
　　我们是谷仓中醒来的一把麦子和大豆
　　
　　你是麦田最初和最后的守望者
　　越是守望越是孤独
　　越是放弃越是空旷
　　
　　在时间盛大的背后，一只红灯笼
　　遵循着冬天古老的法则
　　你展开历史黄金的折扇，合上已是百年孤独的歌

　　7

　　我转身看到一阵向晚的秋风
　　吹过黄金的麦田
　　我看它们低头又低头
　　或许远方，沉寂的树木
　　在海底掀起了绿色的波涛
　　
　　我转身看到漫天晕红又晕红的流云
　　静默吸入了深远的黄昏
　　我看流云多么美丽
　　无意间沉醉了——
　　凝望它的大地和美丽心灵！

　　8

　　我们一起看月亮吧
　　秋天
　　星星就记录了我们
　　明亮的眼睛
　　我们在时间的屋子里沉睡
　　醒来，就秘密编织那不安的光线
　　以天空的名义，我们网罗百年的春色
　　在光的内部：秋天
　　我们生活我们是美的！
　　
　　我们的黑夜被赞美
　　我们的白天被歌唱
　　就连寂静
　　寂静的冥想也被狂风和暴雨容纳：
　　那大片大片的天空
　　为着我们的拥抱
　　和黄昏一起到来
　　不是孤独，也不是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