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诗系列

◎小诗一
　　
　　黑暗过于漫长，睡不着的时候
　　我就数山羊：一只，两只，三只……
　　让它们像午夜的钟声
　　或者骤然惊醒的思念
　　滴答，滴答，滴答……
　　落入睡眠的河里
　　变成一点，一点，又一点……
　　闪烁的流光
　　在梦里，反复照亮着我…
　　
　　◎小诗二
　　
　　一面老墙轰然倒塌，不用回头
　　它就让我看见了它的决断
　　在这首小诗里
　　至少有三种以上的回想：
　　欲望，死亡和长久的等待……
　　
　　◎小诗三
　　
　　身体之内，老虎沉睡
　　我就是那只星夜逃跑的羊
　　被一条无人知晓的暗河阻挡
　　一直不断突围
　　可至今还没找到出路
　　
　　◎小诗四
　　
　　长久无声
　　我也无声
　　如果这是山顶
　　
　　吹着风
　　那蛰伏已久的黑暗
　　就会随风，漫延开来
　　
　　“等待吧，世界
　　在我睡眠之前
　　请给我片刻的安宁！”
　　
　　◎止于想像
　　
　　在一条落雪的河流
　　我等待着
　　不为人知的爱
　　正如我不为人知地爱着
　　一个一亿光年前的外星情人
　　在大西洋海底
　　寂寞地等待着
　　孤独开花的声音注定
　　我用尽一生仰望
　　没有谁来和我谈论生活：
　　油盐、菜刀、咸苦，恐惧，黑暗和死亡……
　　我双目闭紧
　　身体扭曲，轻声惊叫
　　任着身体生长出重重鳞片——
　　和难看的鱼腮……
　　
　　◎梦一
　　
　　道路在弯曲中断
　　倾斜的陆地滑向海底
　　大河在陆沉之前神秘消失
　　宁静的大地深入夜空
　　
　　海豚越过群星
　　又滑落月亮的长梯
　　吮吸勇气的鲸鱼
　　正鼓起高高的喷泉……
　　
　　白色沙滩消失了
　　在溶溶的月光下
　　海水漫过石堤
　　漫过空荡荡的大理石广场
　　
　　水母搁浅
　　在每根街灯柱上
　　海水破门而入
　　追逐着
　　
　　每一个梦见
　　大海的人
　　被深海的电鳗
　　激活
　　
　　◎梦二
　　
　　沉重的欲望
　　世界在沉睡
　　我在梦游，阳光激越
　　我无法看见
　　海底锈迹斑驳的石头和银色的鱼
　　那些肮脏的牦牛被老树纠缠住
　　疲惫和生存的欲望
　　白云和牛羊被守望的目光所拖累
　　远方，沉寂的树木在海底掀起了绿色的波涛
　　静悄悄的房间
　　家具在月光下猝然爆发
　　战争。受伤的玩具不治自愈
　　千人列队表演死亡与好战的舞蹈
　　千万水母的灯盏在地下闪烁
　　游曳。以热带的风姿
　　站起，高举手臂，成为街灯
　　而黎明的沉重之灯
　　即将照亮遗忘的峡谷
　　逆流而上的鱼鹰
　　在桅杆之上
　　青铜时代的小号
　　正不安地鸣响，痛苦的旋律
　　
　　晨光中，我握住世界
　　就像握住一块滚烫的石头
　　梦游者站在树下
　　成为陌生的雕像
　　而那些深入大海的人
　　在重返时——死亡
　　
　　◎无题
　　
　　我与死亡结伴，它吻着我的思想
　　让时间之泪垂落，沉睡者的眼睛
　　构思，微风中的想象：我点燃篝火
　　我点燃篝火就靠近了，大地的雄心
　　它是我的，用词语或者意念移开
　　从岩石的阴影中切下，溶化
　　这样它才不会被磨灭
　　它坚实，重获生命
　　如同某些神秘的符号：
　　我要用爱，把它带往任何光明的地方
　　
　　◎秋天的麦田光芒四射

　　——献给母亲
　　
　　秋天的麦田，光芒四射
　　秋天，秋天是我的母亲
　　秋天如此的遥远又如此激越
　　以致于我还在饥饿的子宫她就看见了我
　　看见我的血债
　　从眼睛或嘴或耳朵喷流而出
　　秋天忽如其来：被夕阳裹挟，又被晚风吹散……
　　让我疲走在奔丧的路上
　　以一颗子弹逃亡的速度
　　
　　真正的丧事是在麦田开始，也在麦田结束
　　农事诗、出殡、尘土，月光和歌唱；没有痛哭
　　而我随手抓住的词语皮肤就很优美
　　一只冬天的红灯笼遵循着春天古老的法则
　　照亮了我垂死的马匹
　　没有声音，钥匙和落雪；也没有储存秋天的粮仓
　　只有词语，空洞的房间。一切都是象征——
　　我看见我的马在秋天的麦田
　　液化成蔚蓝的——海
　　而我的身体是鸟：一只欲望的鸟
　　从一只鸟的高度
　　
　　告诉我丧事其实是另一种精神，另一种真相
　　丧事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
　　我和情人的孩子的命名
　　就在麦田上完成，而一些女人特别的面孔
　　需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达我的出生之地
　　多少次了太阳从麦田背后升起
　　我的妻子。麦田，迎风而立
　　麦田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
　　我的嘴唇我的眉毛我的眼
　　
　　而我的情人是那么的遥远，我只有期待
　　最后的晚餐来临。母亲你说麦田我说水
　　我的情人是水。水使女人的眼和嘴
　　最先成熟——湿润、丰满而芳香
　　十六岁她将死于革命，二十岁死于非法同居
　　但决不可能三十岁死于车祸。（因为
　　死在路上的都是以梦为马骑马下海的人
　　——我们时代的青年诗人）
　　
　　秋天的麦田，光芒四射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很诗意，很韵律的运动
　　风，风又随风飘散
　　可我的二00八呢？我的二00九？
　　秋天：母亲
　　我将种下九百九十九棵麦子和大豆
　　我将发现风吹才能草动雨后才能彩虹
　　发现生我之前的那场大雪——必将到来
　　秋天的麦田光芒四射
　　秋天，秋天是我的母亲
　　我只是一枚银色胸针
　　月亮般沉默地纹在她的身上
　　秋天，秋天是我的母亲
　　她说麦田
　　我说水
　　
　　◎无题
　　
　　从一年的开始到终结
　　我走了很多年
　　让岁月弯成了弓
　　到处是退休者的鞋
　　私人的尘土
　　公共的垃圾和月光
　　风流的逸事
　　孤独的转身
　　
　　这是并不重要的一年
　　箭闲置着
　　日子在创造时间也在创造死亡
　　就像创造弓箭的人最终被弓箭射死
　　我被时间的强光——击溃
　　
　　原来，我一直竭力逃离的世界
　　早已和我血脉相连
　　
　　◎真相
　　
　　早上醒来，西岸有些后悔
　　故事要从那条铁路讲起
　　尽管它曾把海子——我的师兄
　　一刀两断，粉身碎骨
　　那段铁路横卧在山海关一处缓坡之上
　　一百多年来，火车经过多次升级，提速
　　运输了多少希望和悲伤
　　也见证了多少历史事件和风流人物
　　惟一没变的，是那位月型站台上的少女
　　秀美、娴静而清新
　　岁月于她只是一阵小风轻轻吹过
　　她开了间小花店
　　名字就叫：没有玫瑰就没有爱情
　　（NOROSENOLOVE）
　　铺面极小，只卖玫瑰
　　红玫瑰黄玫瑰白玫瑰……
　　生活简单并周而复始
　　她不改其乐
　　她说“在活着面前，谁敢说伟大？谁又敢说卑微？”
　　一小时前，西岸在火车上看到自己的文章
　　其中有这样一句诗：
　　“我是你生命中必经的隧道
　　穿过其中的黑暗，未来忽然就近了”
　　但我真不知道，这些年
　　另一个西岸怎样为了生计在东奔西跑
　　
　　或许，那些无法确定的，才是我的全部
　　
　　◎永不
　　
　　我在收集石头，上帝在沙滩上写字
　　部分昼夜
　　我听见你，在冲洗世界
　　冥冥之中，仿佛历历在目：
　　
　　逆流而上的鱼鹰深入大海
　　我在梦游，阳光激越
　　幻觉的马匹在屋顶上勒紧缰绳
　　蓦然回首——远方
　　地平线一片宁静
　　大地蓝色的磁场震动着
　　颤抖的绿色血脉膨胀
　　当光芒涌入
　　那些黑色的石头，在夜空
　　便是璀璨的群星
　　我们不会看见
　　静悄悄的房间
　　家具在月光下猝然爆发
　　战争。死亡是来自童年的大师
　　哦，你不要一脸惊怯
　　世界和雷电一起静闪
　　上帝在弯腰，俯拾满地光的碎片
　　而我握住世界，就像握住一块滚烫的石头
　　
　　容纳我吧，世界
　　正好在某个界点上
　　一个最痛苦的声音在说：永不！
　　
　　上帝粉碎了面包
　　面包粉碎了上帝
　　
　　夜，迎风而立
　　我们死亡，但能呼吸
　　世界是我的创伤
　　母亲在哀悼，世界
　　西岸基督
　　这是天空，人类的乳房
　　每一个幸福的角落
　　接近神圣，抵达命运
　　世界是我的创伤
　　面包是我的血液
　　你撕咬我的面包，你喝我的血
　　噢，世界，打碎太阳，把风拉倒
　　当月亮的光指向零点
　　爱情滴落聚散
　　但沉落的血，会抹去我的痛楚
　　我们曾相爱如罂粟与回忆
　　我们睡去，闭上眼睛。如婴儿，血色月光下的海
　　
　　当我们把手指向黑夜
　　欲望将截穿无数的星星
　　把寒冷，质问，疑惑的丝线织入神经
　　纠缠住大脑的花蕾
　　别开灯
　　光明将引来黑暗的圣者
　　那里，死亡像一把带血的刀
　　准确，尖锐
　　那里，黑夜孕育着难产的圣洁的情感
　　在不断膨胀的子宫
　　撕裂我们冰冷的思想
　　用灵巧的食指分开昼夜
　　再深入腹地，在二分之一绿色的血脉
　　和太阳的阴影里
　　季节和宿命遭到挑战
　　保持住危险的平衡
　　
　　我们推翻死亡
　　从一个女人身上召集生命
　　强悍的生命来自情人的痉挛
　　而死亡是来自童年的大师世界
　　西岸基督，我是我的主
　　我必须再次走进圣洁的童年
　　才能为一个伟大的声音祈祷：
　　唤醒——宏大
　　
　　◎歌者
　　
　　我是一个世界的创造者
　　在开天辟地的时代
　　我说：要有光
　　世界便有了光！
　　大地发光
　　我从一个伟大的声音开始
　　祈祷：
　　做一个宇宙之子：
　　“西岸基督
　　你就是上帝
　　世界是我的创伤
　　人要打碎太阳，把风拉倒
　　歌唱自由，反对众神”
　　还有歌在人类之外——吟唱
　　
　　而我便是——
　　那歌唱曾过的一切——
　　
　　◎无题
　　
　　从眼睛到眼睛
　　从黑暗到黑暗
　　“闭上眼睛，世界与你无关！”
　　我就看见了黑暗存在
　　在我内心的河底
　　我与生活的黑暗都在那里
　　那里，会有一个渡口么？
　　在我蔚蓝的脑海
　　突然闪现，我捕鱼的父亲背影幽暗
　　那是谁的光照亮？
　　一瞬或永恒
　　曾经是光：拯救——
　　
　　◎因为爱
　　
　　因为爱祖国
　　我从不露面
　　突然说出这些话
　　我浑身燥热，喉咙发干，舌头僵硬
　　
　　我终于接近没有人到过那里
　　只有一种旧感觉的光
　　穿越了我
　　
　　祖国，当没有人爱我的时候
　　我开始爱
　　我的母亲
　　
　　当没有人给我写信的时候
　　我开始思念，我的情人
　　因为，强悍的生命来自情人的痉挛
　　
　　当我开始热衷言语
　　因为沉默可怕
　　死亡是来自童年的大师
　　
　　当时间的眼睛和记忆绿色的血脉不断膨胀
　　我迟钝僵硬
　　即将感到
　　眼部肌肉颤动的压力
　　
　　◎无题
　　
　　沿着深远的黄昏
　　一声叹息
　　难以解读
　　其中，高音的部位
　　以本地的语言相互应答
　　像生命中未计量好的自由
　　我的空间应该被时间的空间充满
　　直到生命的尽头
　　叹息的小小回声
　　注定赋予我的生命以坚实
　　
　　而我放弃痛苦和血液
　　就注定放弃生活
　　我要生活，：我生活我是美的
　　一只飞翔的萤火虫
　　使真实蒙羞
　　使世界变得虚幻
　　我沿着时间的露台独自穿行
　　一种感恩的冥想，灵动福至：
　　那只像风一样飞翔的萤火虫
　　照亮了我的生命
　　
　　仿佛一种不存在的敬畏
　　我向自己致敬！
　　
　　◎无题
　　
　　死亡是来自童年的大师
　　死亡，你向我微笑
　　只因为我从来不说
　　那些难懂的词语
　　我能对你说的是：
　　母亲自由爱
　　当人们记住他们并和他们说话
　　在铺满鲜花和星星的夜晚
　　大地沉默，圣母在哀悼
　　世界，西岸基督
　　我称我为主，我就是你：上帝
　　世界是我的创伤
　　晨光中，我握住世界
　　就像握住一块滚烫的石头
　　而我在梦游，阳光激越
　　
　　黑夜，当穿过死亡的草地
　　还会有一片巨光在我的头顶上闪耀？
　　
　　◎无题
　　
　　夜晚的西岸，有一道
　　被时间
　　反复撕咬的伤口
　　在阴郁的季节
　　时间之灯沿地平线悬挂
　　千万欲望的肉体
　　在夜色里
　　倍显狂热、危险和悲剧：
　　世界是我的创伤
　　我看到静寂的深水
　　有大海风暴般剧烈的悲伤
　　席卷——
　　一对对恋人，巧妙的绕过
　　人类摇晃的长桌
　　我们各怀鬼胎
　　我们心力交瘁
　　世界是我的创伤
　　让我摆脱你的重负：时间！
　　
　　◎四月
　　
　　我借着冰冷的月光登陆
　　纸帆船
　　我愿乘风，周游世界
　　桅杆之上，鱼在飞翔……
　　我并非因春天而欢欣歌唱
　　绿色使大地变暗，巨大的羞愧
　　裹紧我的脑袋，眼睛和耳朵
　　你说雷雨时上帝和眼睛和草地都是紫色的
　　四月的夜晚
　　你在阅读
　　你说：
　　梦想和信仰比圣经宏伟
　　
　　哦，有过多少风？
　　和生活的风一起到来
　　那里，比上帝的安宁更安宁
　　那里，沉默中
　　天蓝
　　
　　◎无题
　　
　　时间在受难
　　时间在对抗一朵花而受难
　　昨日的太阳被黑色担架抬走
　　世界是我的创伤
　　人类在受难
　　在淹死太阳的银河
　　以我们为血
　　以星星为泪
　　以世界为事件
　　
　　◎深蓝之夜
　　
　　雪崩开始了
　　月光之血侵入我的血管
　　和冬眠所有的细根
　　把寒冷，疑惑，质问
　　和黑暗的丝线织入我的神经
　　石头不可救药的忧郁
　　和默契的地平线一起
　　缠结住大脑的花蕾
　　毒害我膨胀的心灵
　　只有沉默的星星和山峦
　　忍受着冬天的高烧
　　在我灰蓝色的眼睛里
　　孤独的海浪
　　正不安地躁动——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