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孤独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4-21 17:47:39

庄子的孤独

/玉最东

 

《逍遥游》一篇,庄子向我表达了孤独。

我想象的庄子衣衫褴褛,不是那么潇洒。他没有房子,但是有船。天边乌云密布,江上随波逐流隐约可见的黑点,就是庄子和他的船。他要去哪里?他怕不怕死?他有没有妻子或者爱人?他有没有朋友或者兄弟姐妹?我像个陀螺,心中疑问无数。我觉得我站在岸上有一阵子了,有点疲倦了就坐下来。我的等待就像苏轼诗中的书童,一直打着瞌睡却仍要等待苏轼回家一样。只是庄子和船从未靠岸。我用目光触碰深秋时分江中的水,有点冰冷了;去抚摸庄子的那些树,土地和那晚隐约的月光,很是特别——可是我仍无法企及,因为时光太远。

庄子和他的船就这么逍遥地漂泊在漫漫时空当中,不管是谁的等待和责问都无法改变什么。这番世人以为的“逍遥”不知为什么,常让我想起陈子昂在《登幽州台歌》中的诗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在时间的长河里,在宇宙的容器中,没有任何一个生命可以与我相亲相爱,没有一个任何灵魂能够与我的灵魂相通相敬。当我遥想天地的绵长空旷,觉得自己在这时空里卑微如尘土,不禁独自悲伤,泪如雨下。

庄子逍遥且孤独着。庄子的孤独,是大鹏的孤独——在情感之上,在生命之间,在天地之外。这只鹏真是太大了,不禁使你吃惊——“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波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所至邪?其視下也,亦若是而已矣。”你看到了吗?多么壮观的景象啊:一只大鹏要飞往南海,抖一抖翅膀,便把海水拍出三千里,震起的水花在太阳底下变作一条美丽的彩虹;大鹏则像子弹脱离了机枪一样腾空而起,穿过空气,穿过云层,直达九万里的海水之上。那上面会是什么景色?我想起的是电影《黑客帝国III》中Neo尼欧)和Trinity崔尼蒂)为了接近母体而穿越云层的那一场瞬间——那么美好那么惊艳。

可是,大而无用往往成为了世俗的看法,生命的狭隘使小丑们无以抵达那片天空和云彩。于是世间的蝉和小鸟竟然嘲笑大鹏之大——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鹏之大,当然不为井底之蛙所能体会;灵魂之大,自然也不为细菌小丑所拥有。可是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两只彼此可以相惜的大鹏了吗?大鹏的孤独难道不需要知音吗?

就这样,庄子把自己的灵魂全部赋予了大鹏。大鹏的气势便是庄子的气势,同时大鹏的孤独也是庄子的孤独。他们不分彼此,互通有无,庄子的灵魂由此获得了海德格尔所谓的“诗意的栖息地”。

庄子的孤独无疑会让我想起电影《海上钢琴师》中的1900”。这个被人遗弃油轮上却幸运被船员收养的孤儿拥有一个超长的有趣的名字,叫Danny Boodmann T.D. Lemon Nineteen Hundred,因为他是穿上所有员工共同的孩子。1900一生都住在船上就像住在海里的鱼,洋给了他音乐的想象和天才。他能够从船上各种游客的表情和言语中看透人这种动物的内心,然后通过钢琴将它准确地描述出来,多么神奇的能力啊。彼岸,那么遥远,它对于1900一直陌生,且将永远陌生下去。他永远不上岸,我想因为他像庄子一样参透了生命与自由的关系,他为此更加孤独。

同样的,在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那篇著名的短篇小说《河的第三条岸》中,有这样一个异化的生命,在时空之中无法理解的孤独:本分,老实的父亲在家中屋顶养着各种鸟类,他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和这些动物呆在一起。有一天,父亲买了一条船,然后就出走了。父亲就在这条河上,一直存在着,但是没有人能够看见父亲。只有在“我”每次把给父亲的食物放在石穴里不见了的时候,才能意识到更真实的父亲的存在。全家人一生等候父亲的回家,但是父亲没有归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命在废弃和空寂中流逝,父亲却一点都不在意。他从不踏上泥土、草地或河岸一步。”当母亲和兄弟姐妹都因为不受不了煎熬而纷纷离开家园的时候,唯一留下来等待父亲回家的儿子比河流中的父亲还要孤独。“爸爸,你在河上浮游太久了,你老了,回来吧,你不是非这样下去不可,回来吧,我会代替你,就在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无论何时,我会踏上你的船,顶上你的位置。”当我听到儿子撕心裂肺地呼唤父亲时,我不禁流下了与儿子一样的眼泪。

每个生命都那么特别,因此每个灵魂都那么绝望。为此,我常常嘲笑自己:在这个喧嚣的物质世界里,有谁会来理解你朴素到真诚的活法,你写的诗和文章有谁会来用心地读,你只是像庄子、卡夫卡一样通过语言来“寻找诗意的栖息地” 罢了。 

庄子为什么在几千年后还没有死去?如果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已经不会觉得奇怪。那些富于想象的语言和故事让所有的后来者不免陶醉其中。我小时候的梦里,经常是飞行的梦:变成蜻蜓或者蝴蝶,有时则是蜜蜂。夕阳一片黄菜花,青峰数座碧云瓦——就在美景中这么飞呀飞。成年后我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哪怕一次也好。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想,道的全部奥妙便是“有无相生”,“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有与无即八卦,八卦中隐藏了宇宙与生命的全部奥秘,而道的存在关键是赋气于形,而气通万物,故道存万物。庄子的孤独正像庄子的道一样,弥漫在时光的长河中,参透进灵长的生命。

庄子没有死去,他是我们孤独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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