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从天降(小说)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11-17 00: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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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祸从天降(小说)

 

                                  向洪甲

 

 

贾神仙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浸透水渍的天花板赫然直逼下来,水渍漫不经心绘出的图案奇形怪状,仿佛是一个手舞足蹈的女鬼,让人毛骨悚然。贾神仙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突然意识到身体麻木不仁,被许多坚硬的重物压迫着。目光从天花板移下来,惊奇的看到自己的腿上枕着四个毛茸茸的脑壳,还有两只臭脚丫子压在小腹上。狭窄的房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衣衫邋遢。汗臭味、尿臊味弥漫着整个空间,窒息得使人喘不过气来。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莫非是在做梦?贾神仙脑子里混混沌沌,仿佛得了失意症。

天已经亮了,明晃晃的光线穿透铁门紧闭的缝隙里刺进来。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几只麻雀躲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贾神仙才把身体从人肉堆里抽出来,象一只癞蛤蟆蹲着,咝咝的吸气。

“喂!老兄,这是哪里?”贾神仙推了推躺在身边的一个小伙子说。

“中南海怀仁堂,毛主席住的地方。”小伙子蓦地弹起来,打了一个哈欠,大声说。

哈哈哈!小伙子的话逗得全房子里的人都笑得坐起来,一个个前翻后仰,有人笑得哎哟哎哟喊肚子痛,有人笑得喊屙不出尿来了。贾神仙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关进了收容所。

这个新崛起的城市被七嘴八舌喊成特区之后,四面八方涌来淘金的人把空气都拥挤得升高了好几个摄氏度。警察害怕发生诸如抢劫偷盗的的社会问题,把流浪在大街小巷没有办理暂住证的外地人象赶苍蝇一样朝收容站送,使得那些来寻找工作和谋生的人终日惶惶不安。贾神仙想起昨天下午三点钟还在金凤公园矮小的围墙外摆地摊,替一个叫小红的姑娘看手相。

“你感情上出了问题,对吗?”贾神仙目光炯炯直视着对方,单刀直入地说。

小红笑了笑,狡黠地回答:“你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从你的手纹上看,你动了真情。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方离开你都半年了。”贾神仙铁嘴直断。

小红完全被征服了,满脸惊愕,佩服得五体投地地说:“真准!有什么办法让他回心转意吗?”

贾神仙故意沉吟片刻,高深莫测地说:“办法是有,不过得破费。”

“花一点钱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回到我身边,我相信你!”小红站起来,落落大方地说。

贾神仙装模做样伸出左手掐算了一会儿,知道一条大鱼就要上钩了,于是半推半就地说:“我留一个BB机号码给你,具体细节找个空再谈吧。”

小红付了五十元钱走了。贾神仙看了一眼挂在裤腰带上的BB机,突然想起早晨占卦官鬼很旺,今天警察可能会来抓人,收拾算命卜卦的的招牌准备离去。真是人有失算,马有失蹄。两个警察仿佛神兵天降,已经悄然站在他面前……

贾神仙下了警车,看到巡警大队的操场上蹲着一百多个人,每个人双手都反抱着脑壳,表情呆若木鸡。

“叫什么名字?”一个警察出示一张登记表,用圆珠笔指着贾神仙问。

“贾神仙!”

贾神仙的回答引起一阵窃窃的笑声。那个警察正襟危坐,严肃地说:“把身份证递上来!”

当他确认贾神仙的名字真实无误之后,接着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周易预测!”

“什么周易预测,就是算命卜卦。这是封建迷信,骗人的玩意儿。你若是算得准,怎么被抓到这里来?你还真是一个假神仙”警察板着脸孔,一本正经地说。

贾神仙外出谋生是第一次被收容,瞧大家都在笑他,干脆装傻充愣地问:“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你身上有三百元,去自保马上就走人。”一个收破烂的河南老人回答说,“我放出去还没有一个月,又被抓进来了,这个流年倒霉透了。”

“没有呢?”

“看有什么熟人朋友,通知他们来保释吧。”

“没有了呢?”

“乖乖的在这里呆上一个月,不听话就送到收容所的砖厂去劳动改造三个月就能走了。”

“有工钱吗?”

“一天管你两餐饭,走的时候发五块钱盒饭费。”

“我们没有犯罪,我们还是国家公民呀,怎么能说抓就抓呢,说关就关呢?”

 “这个城市不把我们当人看。家乡穷啊,不然谁愿来遭这份罪!”

“毛主席要还活着就好,他老人家不会不管我们呀!”

“毛主席都死了二十年了,唉唉!”

贾神仙和拾荒的河南老人一见如故,两人海阔天空地扯乱淡。贾神仙越说心中的委屈和悲痛就象奔流不息的长江,波涛汹涌。家里种着三亩责任田,披星戴月,忙死累活也只能图个温饱。大儿子读大学了,一期学费就要好几千,这笔钱到哪里去弄?幸亏祖上传下一些卜卦算命的书,贾神仙读了一个囫囵吞枣,连蒙带骗,竟然也能替人测算得八九不离十,农闲时节赚一份松活钱补贴家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刚刚南下就横遭牢狱之灾。如果要在这里耽误三四个月,下学期儿子的学费就要泡汤,急死人哟!

河南老人六十多岁了,饱经风霜的脸上褶皱如山沟险壑从横交错。他看贾神仙唉声叹气,就安慰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开一些。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看相算命。”

“准吗,没有给自己算上一卦?”

“在劫难逃啊!”

“交个朋友,给我看看,出去了我请你喝酒。”

贾神仙打起精神,左顾右盼,仔细瞅了瞅河南老人的脸相说:“你有二个儿子,都不孝顺,老婆去世了。流年不利呀,八、九月有血光之灾。”

河南老人翘起大拇指笑眯眯称赞说:“中!你的本事挺大的嘛。”

看到贾神仙会看相算命,大家都围了上来,有几个人还伸出了手,贾神仙乐得合不拢嘴,刚才的烦恼似乎烟消云散了,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今天免费,出去了以后还请大家多捧场。”

铁门外电闪雷鸣,狂风乱舞,哗哗哗雨声如瀑布响成一片,仿佛要将天地之间的尘埃洗涤得干干净净。收容站几棵碗口粗的树都被拦腰折断了,有一棵梧桐树还被闪电击中,腾起了一片火花。这个时候,有个嘶哑的声音在喊,开饭啦!开饭啦!紧闭的铁门喀嚓一声被打开了,探进一个满脸横肉,矮墩墩的管理员,大声说:“排好队,每人一碗!”贾神仙想起十几个小时粒米未沾,早已饥肠辘辘了。

“呸!这是什么饭,尽是沙子,连猪潲都不如。”贾神仙扒拉了一口稀巴巴的饭,就咬到了一粒沙子,急忙又吐了出来。仔细看碗中的饭,是由发了霉的米煮的,还沾着一些黑乎乎的老鼠屎,菜是又老又黄的白菜叶,仅仅在沸水中泡过,味同嚼蜡。贾神仙胃中一阵阵痉挛,呕吐了几口,就把饭碗丢到了管理员身旁的箩筐里。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贾神仙丢过去的碗和另外一只碗碰撞在一起碎成了三片。管理员立即横眉怒目,恶狠狠骂道“外地猪,不吃就不吃,扔什么?”

“你才是猪,长得猪头猪脑!”贾神仙的回答引起一阵荒唐大笑。

管理员的脸涨成了紫色,抓住贾神仙的手就往外拖。几个被贾神仙看过手相的人急忙起哄,大声喊:“管理员打人啦!管理员打人啦!”

管理员慌忙摸出身上的铁哨子,嚯嚯嚯使劲地吹。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来几个保安把贾神仙架了出去。

“跪下,把衣服脱掉!”一个保安怒吼道。

贾神仙睥睨着几个保安,傲然屹立在暴风雨中。贾神仙被收容之后,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观察收容所的建筑结构。收容所的房屋全部由钢筋水泥浇筑,形成一个坚固的长方形厢体,和外界相通的地方由一扇结实的铁门封闭。离贾神仙不远的地方,一棵被闪电击中的梧桐树还在冒烟。那个矮墩墩的管理员向保安使了一个眼色,一个扫趟腿就将贾神仙摔倒在地,迅速扒去了他身上的衣服。一个保安抡起手臂粗的竹棍凶神恶煞般朝贾神仙的背部打去。嘭嘭嘭!竹棍撞击肉体的声音淹没了风声雨声,把禁闭在十几间房子几百个人的眼球从窗棂和门缝里吸引到了贾神仙身上。面对保安的暴行,大家都鸦雀无声,只有愤怒的目光随着飞舞的竹棍不断起伏。竹棍打破了,保安仍然不停手,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的肉体,而是一个木偶,没有知觉的生命。雨水和贾神仙背部皮开肉绽汩汩冒出的鲜血渗在一起,染红了泥土和地面的积水。贾神仙扑倒在地的时候,嘴巴里就咬了一口稀泥。泥土咸咸的,顺着喉咙流到了胃里。第一棍打到背部时,疼痛如一张蜘蛛网蔓延到了手脚,贾神仙就憋足了一口气,用意念将疼痛传导到泥巴里去,好象竹棍抽打的不是自己皮肉而是支撑身体的泥土。贾神仙觉得和大地已经融合在一起了。泥土就是贾神仙,贾神仙就是泥土。也许保安真的是打累了,也许是竹棍断了,碎了,不能再抽打了,保安踢了一脚卧倒在泥浆里的贾神仙,骂骂咧咧扬长而去。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切都仿佛凝固了,静悄悄。矮墩墩的管理员把遍体鳞伤的贾神仙拖回了房,临走的时候,还杀鸡骇猴地说:“哪个闹事,这就是榜样!

等到铁门喀嚓一声被关死之后,大家都围住贾神仙,热烈鼓掌,俨然在欢迎一个凯旋的英雄。

河南老人在水泥地上铺垫了两条破棉絮,小心翼翼把贾神仙扶了上去。贾神仙的背部血肉模糊,一条条伤痕星罗棋布,仿佛是吸宝了鲜血的水蛭。河南老人撕开棉被,掏出一把干净的棉花替他擦干血水,自言自语说:“真是造孽啊!”一个小伙子开玩笑揶揄说,“算命算命,怎么刚才没有把自己的灾难算出来。”结果遭了大家一顿拳打脚踢。

贾神仙就这样昏昏沉沉卧着,象一只泻了气的癞蛤蟆。背部的神经末梢苏醒过来,火辣辣的疼痛使得全身一阵抽搐。半夜的时候,贾神仙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恍恍惚惚,那个叫小红的姑娘在喊他。

先生,你答应了我的,帮我化解呀!”

……贾神仙接到了小红打来的电话,约他到金凤公园的茶座喝茶。小红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白皙的脸,淡红的嘴唇,长长的睫毛下,大眼睛闪亮闪亮,浑身透出一个成熟少女的丰韵。贾神仙虽然是人到中年,行走江湖见过的美女也如过江之鲫,但看到小红飘然而至的绰约丰姿也禁不住怦然心动。

贾神仙要了一杯红茶,开门见山地说:“小红,我帮你作法化解,让那个负心郎浪子回头,要花一万块钱喽。”

“要这么多?”小红皱了皱眉毛说。

小红,你听我讲,这个法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每天的祭品呀,钱纸线香就要好几十块喽,何况金钱有价,情意无价呀!”

“真的灵验吗?”

“绝对没问题,开坛作法,十天之内,就会有电话打来。”贾神仙胸有成竹

的说。其实,贾神仙已经卜过卦,作不作法,男方近几天都会打电话来。开坛作法只是赚钱的伎俩。”

    “如果没有呢?”

    “分文不取!”贾神仙假装生气说。

    “行,我先付五千,你去准备法坛吧!”

贾神仙在小红租住的客厅里布置了一个法坛。法坛对面的墙上画了一张歪歪斜斜的符,写有恭请和合二仙字样。摆好了鸡鱼猪肉水果等祭品,贾神仙为了制造神秘气氛,还用燃烧的蜡烛在地面摆了一个北斗七星阵。小红看到贾神仙兢兢业业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真象一个神仙!”

开坛作法第七天,小红的男朋友真的打电话来了。小红兴奋得眉开眼笑,和男朋友在电话里打情骂俏了近一个小时。贾神仙口念阿弥陀佛,心想儿子的学费十拿九稳了。

当贾神仙从小红的手中接过剩下的五千元时,天空中突然想起了一声巨响,刹时电闪雷鸣,乌云滚滚。贾神仙吓得手一缩,一叠百元大钞竟然掉到了地下,随风飞舞。贾神仙急得跳起来,大叫一声:“我的钱呀!”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大家都奇怪的望着他,拾荒的河南老人正在替自己擦满脸的汗。

紧闭的铁门喀嚓一声打开了,探进一个满脸横肉,矮墩墩的管理员,大声喊道:“贾神仙,有人来保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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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09-11-17 00:36:53
版主也许会说 ,向兄是移动公司的 呵呵
向洪甲的个人空间 向洪甲 发布于2009-11-17 00:43:48
多谢海客兄来读.当年在深圳关进了收容所.所见所闻今生难忘.恨不得重上井岗山.
诗者海客 海客 发布于2009-11-17 10:58:50
回复 3# 的帖子
心情可以理解啊

此文虽短,却也不俗,人物生动,情节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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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 2017-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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