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手术

躺在手术台上的一刻，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闭着眼睛咬着牙跟自己说，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这样的话我跟自己说很多次了，每次都很灵——这似乎是我一个人的咒语。

他夹起一块纱布开始往我的身上涂抹福尔马林，我打了一个冷颤，毕竟在我刚刚进来的前几分钟护士小姐才把空调打开。麻醉过后，他用什么东西在敲打我的身体，我听到“咚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敲着一节老木头。在我完全没有疼痛的时候，这个世界似乎也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

手术做到一半的时候，我的手和脚仍然是冰冷的，我光着的上身也是冰冷的。我进来的前几分钟护士小姐进来开空调，准备手术用的东西。她跟我说，这个医生做XX手术很好，我说我不是做这个手术的，她吃了一惊，赶紧慌里慌张地把摊开的手术包收起来，又去拿另一个。我跟他们说，可不可以把温度打高一点，或者把我的棉袄拿过来给我盖上。他们说，已经28度了。他们一定忘记我是光着身子，而且身上仅仅是一件薄被子。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这床被子，那个时候它还被人揉成一团扔在墙边的手术架上，耷拉下的被角染着褐色的药水，乍一看还以为是孩子的尿。我以为那是即将被请出去的被子，护士小姐拿过来给我盖的时候我很不情愿，但又不敢声张，毕竟我的病还指望他们。

忍一忍吧，就过去了。

我不敢去看墙上的钟，时间对我而言是个敌人。我闭上眼睛希望自己睡一觉，像以前那样，睡一觉一切都好了。我前后做过三次手术，如果这次也算的话。这其中有一次是差点让我送命的。医生用一根又粗又长的针管从我的脊椎旁抽出第一管脓血的时候，我的命才有了希望。之前谁也不知道我得的什么病。外面不红也不肿，只是疼，要命的疼。

我拼命地数数，拼命地想让自己发抖的身体安静下来，我跟自己说，做个梦吧，哪怕是一个噩梦。但我还是希望自己做个美梦。经常会梦到孩子。很小的一个孩子。我也不止一次记录过这样的梦——我太喜欢这个梦了。有一次我居然触到了他的脸颊，他一个人站在暮晚的微光里，真真切切。也会梦到很多花。有一次梦到满树的百合花，大朵大朵的白。其实我是不喜欢百合花的，也不喜欢它浓艳的香气。但那个梦却让我留恋了好久。醒来之后，还在一个劲地问自己，这是在哪里，哪里。我真希望这个时候也能梦到一些花，可以闻着花香，慢慢地睡去——真希望自己就这样睡下去，永远睡下去。可他们一直在说话，一个护士说，她想弄个假证，据说要两万块；医生说，可以搞的。医生一边说，一边蘸着福尔马林给我洗伤口，动作很麻利，像是擦他的新皮鞋。

五分钟过后，我终于可以下地，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