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18 12:41
从民办小学音乐教师，到早期电视广告的先行者，出类拔萃却不出人头地；从万人羡慕的“千金少奶奶”，到C台《联播》的顶梁柱，久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没有人给我的主人公作过传，也没有人真正了解她。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断章取义”，采访她的童年相识、故人之后加以整理，半纪实、半演绎地讲述她的故事，请勿对号入座或无端猜疑——真正的她，“是一个谜”。
一
老彭正焦急的在产房外等待着，已经四十出头的他盼这一天盼了太久。一双又大又粗糙的茧子手指指相扣，却仿佛神经过敏般的“心跳”，“喘息”出晶莹的汗滴——哦，原来是从额头上跃下的，怪不得那半白的花发都湿热，黝黑的颜色竟湛微红呢。
“哇，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唤醒了他的焦灼，几十个等在排椅上的家属像触了电似的蹿到了产房门口。
“是我家的吧？”
“呦，一定是我孙子，我儿媳妇嗓门就大！”
“红啊，疼不疼？”
这孩子还明白过来呢，就成了好几家人的专利品。家属们你争我夺，就好像孩子不是母亲亲生的，而是谁先抱到就是谁家的似的。老彭张望了几眼，站了站，走了走，又坐下来。算是默认：这不是俺家的。
“彭家的生了，谁姓彭？”一中年护士探出脑袋，用被大口罩扣住的嘴呼唤着。老彭踅摸了几眼，想是要看看是不是有别的本家。“彭家的，那个老头儿，是姓彭吗？”
“啊，哦？是是是！三号高龄产妇的彭。”老彭一时手足无措，像是“表情丰富”的哑语。
“瞧这当爷爷的：孙女，六斤七两啊！”护士义正言辞地说。
“是，是，来得挺突然，还没作好当爷爷的准备……”老彭像中了风的先天愚型，被护士给拐带跑了。老彭的口头禅就是“是”，从旧到今，从家到外，他都是个老实的迂人。
“得了得了，快让孩子爸爸进来吧！”老护士也笑了。
“是，孩子她爸！哦不对，大夫，我就是孩子她爸。”
二
“花篮里花儿香，请你来尝一尝，尝一呀尝……”
小学校的礼堂里挤满了大人孩子，站在台中央唱着《南泥湾》的就是彭坤。老彭和妻子端坐在礼堂的中间位置，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女儿的演出。在那个年代里，像这种歌曲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演唱的。而小彭坤那年只有十岁，便以“校文艺骨干队队长”的身份多次献唱。只见老彭夫妻眼中生光，嘴角微扬——此时，他们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爸妈！
演出结束后，彭坤的音乐老师特地把二位留下。
“其实，像彭坤这样天资聪颖的孩子，如果不让她接受正统的音乐教育，真是可惜了。”音乐老师操着口音说话，有民歌调子的味道。
“是是是，其实我们也是这样想。可是，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啊！我们两口儿都是印刷厂的工人，工资也就一点点儿，过日子都紧。况且，她妈妈就快要…下岗了……”老彭无奈地摇着头。
回到家后，彭坤正对着镜子试穿她最喜欢的那条开满百合花的连衣裙，见到他们，便笑得更灿烂：“爸妈，我穿这件去见新老师，好看吗？”
吃惊，无奈，泪语交错……
三
带着酒瓶底儿眼镜的班主任瞪大了小眼，咧着嘴问：“彭坤，你可想好了啊？！”
“老师，我想好了！请给我一张师专的申请表！”掷地有声，字正腔圆。
中午回家，彭坤见校长坐在家中的沙发上，爸妈也正赔着笑脸。她也笑了一下，摔门而去……
很正常，全校第一名申请上中专，校长当然不会答应这种砸牌子的傻事。而对于彭坤来说，这是一场十足的报复——那年，国内最知名的音乐院校来她们学校选拔。可为了级部主任的女儿能如愿，在校内初选时，校长就把分数最高的她给拿下了。如今，叫她怎么做到“宽宏大量”？
四
音乐老师，这真是个美好的职业。彭坤眼中的音乐课就是狂欢课：天儿热的时候，她常“偷喝”学生的汽水；还自己掏钱，“指使”调皮的男生爬墙出去买零食，竟不忘说一句：“买回来分我一点儿！”；教爱美的女生扎头发，甚至把自己心爱的发卡送给她们……闲暇的时候，彭坤经常免费给那些有音乐天赋的孩子们开声乐课、舞蹈课，只为别让穷孩子们像当年的她一样……
地毯厂赞助了学校一架旧钢琴，交换条件是，在学校选出地毯广告的女主角。选人的这天，彭坤亲自给孩子们整理服装，化妆，做示范——还没开始正式选呢，厂长就拍了桌子：“不选了，就这位老师吧！”
那是当地人看到的第一条有真人出现、说着时髦广告语的电视广告，随后不久，她入驻当地电视台，成为一名播音员。她火得理所当然，但她自己并不喜欢这种状态，甚至是厌烦。
五
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虽然离家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她没有户口，没有档案。从学校调到电视台时，学校就没舍得放她的档案走；如今，她又在成为当地收视率最高的播音员时辞职，台里根本不愿意放人。也就是说，当彭坤在这片新天地里自由驰骋的时候，她的“真实身份”还是一名民办小学音乐教师。
惊喜也有，她恋爱了。也许一个人在失意的时候更容易轻易动心，不过，他是个好人。
直到结婚那天，彭坤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地成了副市长的儿媳妇——他知道她向来不喜权贵，一直瞒着她。丈夫一个月就能挣来她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她却只花自己的工资；公公那儿有捷径无数，她一条也没走过。
六
在广院旁听的那些日子，彭坤真像是重生了一次。她成熟了，她渊博了，她的追求更高了——于是，她亲手拆散了自己那个快要荒废的家，一心想闯一闯。
C台是全国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台之一，一直以为要挤破脑袋才能进C台的她，没想到进了那个门就成了C台的人。她的业务功底、形象气质和干练朴实打动了所有人的偏见——因为你挑不出毛病来。
C台有一档叫做《联播》的节目，那方小小的主播台是每个播音人都梦寐以求的，可以说它是最权威的电视新闻。所以就算没有编制、工钱寥寥也没关系，因为彭坤刚进台就负责《联播》的配音。为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她怀孕了，C台人手紧缺。
彭坤很看重现在的家，她的丈夫比她年长很多，而且孩子也是她作为一个女人最想得到的“爱的集中点”，她最终决定留下孩子。
于是，她每天都得边干呕边给《联播》配音。逢周末，还得挺着大肚子做《军情对对碰》。
需要出镜的时候，她就借来老公膨松的大外套掩遮，直到小宝宝出生。
彭坤的睿智机敏和用心良苦成就了《军情对对碰》，可为了孩子又不得不放弃主持这个节目，让给了、也便宜了李雯婧。
七
休完产假的彭坤已经连做了几个月的《凌晨新闻》了。做这档节目的主持人需要在晚上九点半到岗，次日早晨九点半才能离岗。而彭坤还得给《联播》配音，并且兼顾《正午30’》，后来又固定主持《八点早新闻》。24小时连轴转对于她来说是常事，48小时一秒不休息也不见得是她的最佳纪录——作为C台最不知名的一分子，她却做过C台所有的新闻节目，控制着《联播》的大动脉。
上头的最新通知，《联播》要上新人。最有实力的有几个，最有胜算的也有几个。这话就是说，实力强的不一定就是胜者，而胜者很有可能会出人意料。
一大早，C台的播音指导之一，《联播》的当家花旦，也是新闻编辑部播音组的组长——李芮莹，风风火火地冲进化妆间，险些撞倒衣架，有失平日的“大家风范”。
“彭坤，听说了吧？”她扶着彭坤的肩，有点儿神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推揣。
“哦？国际组的那对儿要成？”荧屏外的彭坤性格外向，大大咧咧。
“彭坤，你别这样，对于一个有能力的女人来说，事业才是最重要的！”李组长摆出一副“《联播》脸”。
“什么呀？你说《联播》进新人的那事儿啊？太好了，我还想问你呢，是不是以后就不用我再配音了？”如往常一样的表情，语调亦然——她没掩饰，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都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木呢——实话告诉你吧，内定的人有亢晖和紫梦，这你也知道为什么。智剑和光泉里选一个，不过智剑优先考虑。剩下就看你的了——提醒你，今年咱们副台长的女儿高考，海夏她家那位是国大的博导。”一口气没换，如果李组长播音的时候也能发挥出这水平，《联播》就用不着人家彭坤去配音了。
“我？无所谓啊……”
“什么无所谓啊！你这次要是上不了以后可怎么办啊？”看得出李组长是真心想帮彭坤一把。
“那……让我家那位出钱？我可做不来啊，他倒是特乐意帮这种忙。”彭坤似乎想起来她正在卸妆，又忙活起来。
“出钱？目前来看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过老姐姐我帮你搞定了。”说罢，抛给彭坤一张纸条。
纸条上赫然写着一个彭坤在《联播》里经常播到的名字。
“这人能帮上忙？给他二百块钱够吗？”彭坤能无知到这般，着实无奈了李组长。
“哼，再给他拿二斤咸菜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简单点儿说吧——”李组长把嘴凑到彭坤耳边小声嘀咕，“明白？”
彭坤听罢，瞪圆了双眼“放光”，足足愣了三秒钟：“我？跟他……？呸呸呸！绝对不可能！！！”
“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相当到位了，剩下就看你的了。”一个完美的360°回身，李组长奔赴“会场”——她永远有开不完的会。
彭坤的目光追随了李组长数米后才收回，望着镜中的自己：轻描双眉，勾勒双眼——带着素雅；淡染双颊，微抿红唇——携着秀气；高挑的鼻子恰到好处地被安排在最合适的位置——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于是，她也就不安起来……
八
今天，是彭坤最后的挣扎机会。明天晚上七点钟，万众瞩目的“新面孔”就亮相了。
她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被汗浸湿的电话，怕是再用力一点儿就握碎了。额角上的汗顺势倾泻下来，不由得想到当年老彭在等待彭坤降生时的情景。汗？泪？反正都是咸的，又有什么要紧呢？可是，人格要紧，尊严要紧——她永远都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时间一格一格地消逝，永远不会留下垂怜的影子。
“妈妈！我们回来啦！”儿子小宝从门外跳着垫步跑进来，一下子投进了她的怀里。“瞧，这是我和爸爸在一个好大好大的山谷里采到的。你快看，它多像你啊！”
那是一朵野百合，正开得娇艳，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只因那清淡的幽香拨动着视线。于是，许多回忆也在心底绽开。
“就是就是。”老公在饮水机里接了杯水，自己不喝却递给彭坤。他永远是那副可爱的、憨憨的德性。“嗯？美女夫人兼漂亮的小宝妈妈，又惆怅啥呢？”
彭坤一下子不知所措，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因为她找到了最佳答案。阳光越过窗棂放射进来，杀死了方才空气里氤氲着的怪异气氛。墙壁上挂着的，是一家三口人的合影，伴着那朵野百合的柔情，预备给照片的主人公以无限的幸福。
“彭坤…我是芮莹姐……别忙活了…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呃…不过《联播》还需要你来配音啊！”
……
九
之后，彭坤成了C台《晚新闻》的固定主播。相比之前轻松多了，给《联播》配音也成了捎带脚的工作。
《联播》新晋的两位女主播是李紫梦和海夏，着实吓了全国的电视观众一大跳，用当下时髦的话讲，这叫雷了一把。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北京时间的22：30——《晚新闻》的全部内容播报完毕，彭坤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她纤细的素手环抱着一杯热咖啡，站在新闻直播区高大的落地窗前仰望这无聊赖的星空。“坤儿，别忘了你和那朵野百合的约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