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驶向拜占庭

          破晓前的黑暗中我攀越树林，空气不佳，一片结霜的沉寂——在袁可嘉翻译的塔特·休斯沉郁的诗章中，一个金融危机的冬天，在向我们内心逼近。而远在纽约的袁可嘉先生，于当地时间11月8日与世长辞，87岁的诗艺生涯温和地终结。
        袁可嘉与辛笛、穆旦、郑敏、杜运燮、陈敬容、杭约赫、唐祈、唐湜同为“九叶派”诗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们九人的诗歌合集《九叶集》出版，因此得名。如今，随着九叶宿将袁可嘉一叶飘逝，九君中仅存郑敏“孤独一叶”。
        袁可嘉1946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外国语文系，1991年从中国社科院退休之前，为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在改革开放初期，袁可嘉为西方现代派诗歌进入中国文化家园做了划时代的努力，成为西方文艺思潮启蒙中国文化青年的主要传播者。
        从1980年到1985年，一部宏大的全面总体介绍西方现代派作品的巨著《外国现代派作品选》闪耀上市，席卷了中国有志文学青年憧憬现代主义写作的内心，并使他们迅速远离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并与文革残留下来的假大空文艺彻底决裂。这厚厚四册的欧美现代派史册，就是由袁可嘉、董衡巽、郑克鲁三位杰出翻译家选编的，基本囊括了西方现代派文学的主要流派和代表人物。
        八十年代初，中国诗歌进入大转折时代，以北岛为首的今天派诗人对中国诗歌进行颠覆性的改造、标志性的创建，现代主义诗歌一夜之前成为中国诗歌上空独特而怪异的风景。官方诗歌刊物一不留神，给现代派诗歌或者先锋诗歌、探索诗歌封了一个颇为时尚小资的称号——朦胧诗，现在听起来接近于恶搞，大大削弱了现代派诗歌的扩张力和变革气质。而盘踞在建国门西北角的社科院外文所，就是中国当代文化与西方现代文艺思潮加速接轨的重镇，袁可嘉先生就是这座重镇中的一员大将，除了《外国现代派作品选》，袁老还出版了《西方现代派文学概论》、《现代派英美诗论》、《欧美现代十大流派诗选》、《现代主义文学研究》等重要理论著作和诗歌译著，成为八十年代文艺思潮中的抢手读物。
        1985年，我进入圆明园诗社，4月5日圆明园诗社在北京林学院举行现代派诗歌朗诵会，今天的主要诗人北岛、芒克、多多、严力均登台浪诗。之前，我去袁可嘉府上拜访，邀请他出席圆明园诗社首次举办的朗诵会，袁老欣然同意，从永安里的寓所奔赴海淀区的林学院，把整台朗诵会看完才走。
        那一阵，我常去袁老府上请教外国现代派诗歌，袁老性情温和，悉心指点，还送了一套上下集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第三册）给我，令我如获至宝。袁可嘉的译诗中有很多名篇，像埃利蒂斯的《疯狂的石榴树》、W·C·威廉斯的《红色手推车》、罗伯特·洛威尔的《为联邦而死难者》、休斯的《马群》，首首都是经典。
        叶芝的诗歌则是袁可嘉译笔中的最爱，《当你老了》已是诗歌中的致命绝唱，而我则不要命地去喜欢袁可嘉译的叶芝的另一首《驶向拜占庭》——他们都迷恋于种种肉感的音乐，忽视了不朽的理性杰作……歌唱那过去和未来或者是当今，唱给拜占庭的老爷太太听。
        袁可嘉先生已离我们而去，诗歌的拜占庭早已在废墟中沉沦，但是诗艺的灵性还在，诗性的张力犹存，诗歌的神祗已奔向外星，那些冷漠残存的诗歌贵族，衣袍鼓起，灵魂荡漾，对这个恶俗的世界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