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葬礼的仪式性力量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4-20 01:5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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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的公公死于自己的拖拉机轮下,和八九年前另一起拖拉机事故相仿。等不及守孝三年,D和他男人百日内完婚了。白红喜事前后脚,乡风伦理是认许的。这和S的故事相仿。农历2007年底他们共同的祖母故去。等不及守孝三年,S和他女人完婚了。这是楔子。
       我好奇D的男人,一面是亡父,一面是新妻,死亡和性及繁衍,在同一年岁中几乎同时向他袭来。他的感受如何,悲伤与欢欣,哪一个更刻骨铭心?一刹那间,他成了孤儿、丈夫和一家之主,这样的角色转换如何瞬间完成?
       也许D的男人先前是惊惧,而后竟如释重负,待到新婚燕尔,大抵已麻木且平和,忙着性爱及顾家,无有时间思虑且伤悲吧。干嘛悲伤呢。人的故去不再,不是自然而常吗?从小到大,不是经历过如许次七大姑八大婆九大爷的老病横死么?他们的亲人办完丧事,不也嬉笑自若,权当少了牵挂与累赘?或者累赘亦不是,不过木然听命于天。这是乡村世界的端庄、随性以至自我防御。生者,自当丢开死者的包袱,不假思索地活下去。本能地活,且要活得舒适贵富,才是乡人念想的寄托呢。鬼才思前悲后,钻营神伤!
       这自然成其为现实一种。但我还要重提“如释重负”、“麻木且平和”。它们的背后,是整个丧事,以及自古以来存留的乡村丧葬仪式。人死了,家人亲戚邻里朋友,必要和亡灵一起,度过丧葬及七七四十九日,所谓“七数”。这四十来天里,是守夜,是下葬,是丧宴,是爆竹声不断,是和尚道士的经文道场断续传来。还有那熊熊烈焰,轰天铙钹唢呐声。那是怎样地震人肺腑、切入骨髓啊!打谷场上扬起丈把高的火舌,唢呐盈空铙钹齐鸣,经文并恸哭声上天入地,卫星相撞,节节顿挫,原子爆裂。一群男女老幼,戴素白孝布衣帽,经文越来越迷乱,微观火堆旁,铙钹的节奏臻于急促,看死者的亲人使出吃奶的力量,绕火焰狂奔,跳跃。素白孝布如尘拂舞,人影幢幢,孝帽飞星欲脱,火焰冲天,映衬得半边天光阳刺月。这奔绕及围观中,浸足了仪式性的狂欢与沉醉,无悲无喜,忘生忘死,灭灵灭性。这样的仪式,四十九日内,如未葬之前,下葬之日(绕坟而奔),五七焚房(纸箔)之数,前前后后有十数场之多。十数场下来,死者的亲属如是沉醉于亘古的仪式中,我猜是真已“如释重负”,“麻木且平和”,淡去了亡灵的音容笑貌。亡灵及悲伤随了仪式之火,一并升天了,仅留下仪式及对仪式的记忆——仪式盗走了悲伤!
       之所以还只是“我猜”,因我并未亲身体会,也不曾多方求证,甚或抹杀了不同人的不同感受力。有一种人可能因之有大悲恸,经年历历在目永不绝忘:仪式反而添增了他对亡灵的铭记!
       为什么要探究这仪式的力量?因我多次是围观者,亦有两次本当为狂奔者。我终于不是狂奔者!我的念想这些年,终于不曾有仪式性的狂欢把来淡忘,遑论“如释重负”以致“麻木且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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