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逍遙日記--賞梅記
（此圖文原載台灣「逍遙」雜誌，曾轉載於世界日報副刊、中國華聲報等）
每年陽春二月，必去看梅花。今年也不例外。
賞梅那一日天氣極好，早早出門坐東海道快速電車從東京出發，不料人相當擁擠，中途轉車，乘客全在同一個車站下車，依次排隊走出檢票口，竟去了半個鐘頭。
梅花冰心玉骨、凝雲留香，向來為日本人所鐘愛。關東沿海一帶的開花期通常是在驚蟄伊始前後的十天左右，每年略有偏差。但是今年卻來得迅速，東京罕見地沒有下過一場雪，倒是梅花樹底下搶先舞起了繽紛的雪絮。暖冬異常,可謂史無前例，地下大小昆蟲蠢蠢欲動，不明世界發生了什麼。梅花無語，趕緊俏上枝頭，以免失去一花報春的資格。我的筆記本里有去年同一天的記錄，梅花含苞待發，故稱探梅而不叫賞梅。
位于神奈川縣小田原古城之外的曾我梅林，是日本關東首屈一指的產梅胜地。三萬五千株白梅爭相怒放，百般嫵媚之態。微風掠過，香海浮動，空氣也能醉倒人。這一日還上演鄉土藝術節目，其中的北條大鼓和流鏑馬射箭比賽，最令人感覺生動有趣。
比賽之前，先由司儀和整裝待發的騎手們進行「天長地久」出陣儀式。爾頃，鼓聲大作，披紅挂彩的高頭大馬一陣仰天長嘶，場地便安靜了下來。
跑道兩頭距離不過二、三百米長，豎三座靶台。人山人海的觀眾緊張地屏住氣，目不轉睛地盯住那千鈞一發的一刻。賽馬全力疾跑過來，騎士舉手間一箭彈出，若是六米以內的靶心不能射中，滿場就會爆發嘲笑聲。
我愛看馬蹄後面的滾滾塵煙，思緒不可收拾地跟隨它跑入春秋戰國時代。威風凜凜的騎士戒裝，以及騎手腰挂梅花鹿皮的習俗深受中國古代唐風的影響。連司儀頭上的烏紗帽，也在中國古妝戲里見過。流鏑馬弓術原來是鐮倉時代武士玩弄箭術的馬上運動，不知為什麼到了現代，竟和祈求「天下太平、五谷豐穰」的祭祀放到一起。騎士左肩上可見家紋圖案，還有袖口邊繡上的金絲蜻蜓，表明他們代表武田流派的一個分支。
散發泥土馥鬱之香的小田園鄉間，最難得的是沾了富士山的光。跟古代詩人常喜愛橫、斜、疏、瘦這四字表現的賞梅經驗不同，我深感興致的是豁然開闊的田園視野，蜿蜒幾十公里的梅林果園，以及富士山宏偉的寬影幕背景。在鄉野四處踏青尋梅的大眾樂趣，足以勝過古人之孤芳自賞。
過去西方人常把梅花的果實和李子、杏果混淆到一起，以Plum 一詞翻譯，但此單詞實為李果。Ume 是梅的日文發音，現代歐美人幹脆將Ume 匯入英文的外來語。曾我梅林出售農家醃制的漬梅干，產量雖多，卻不及著名的和歌山縣盛產的紀州南高梅好喫。我嘴含一顆，味道太鹹，眉毛都皺成一團。產地不同的這兩種漬梅干放在大百貨商店的食品櫃臺里，價格竟相差兩三倍。後來坐上了巴士，一路在梅林樹海間行駛，突然間望見了相模灣碧藍色的大海，我才弄明白腳下是鹽堿土性質。和歌山縣紀州地區倍受自然恩惠，能生長皮薄肉厚的優質梅果，因此每年都要醃上兩萬三千噸，遠銷世界各國。
前年我去英國探望女兒，在倫敦的超級市場看到日本ume 價格不菲。如今又將梅果提煉成梅膏、製作養生提神的補品，正熱銷歐洲市場。
我曾動手制做過兩罐梅酒，方法真是很簡單。僅僅按照比例放入冰糖和白酒，泡上兩個月就好。其中一罐放了一年後打開，味道更醇厚甘口。梅酒是女人的酒，或者說女人要是像梅酒那樣單純地有情有味，沒有男人不愛。
賞梅季節準備的午飯弁當，也是一道迷人的風景。我和先生帶小狗在相模灣海灘上席地而坐，一邊傾聽海浪的音樂，一邊品嘗弁當飯盒的各種滋味。雖然難以滿足我挑嘴的味蕾，但是心處佳境，自然不在乎這種快餐冷到腸胃里。先用保溫水壺倒出熱乎乎的醬湯來，慢嚼慢食，方能引出恬淡的美味。而這樣的味道，是與周圍的景色一拍即合的。
夕陽西下，賞梅終于收場。回到家里，整理拍攝的照片，又是一陣興奮。想起要給平日疏久問候的友人傳送照片，一首古詩就從腦海里跳出，是南宋詩人陸凱的《贈范曄》，以梅花作為傳達友情的信物而別具一格。正好可以借用，就在鍵盤上打出了這行漢字：
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交通指南
曾我梅林－
東京車站東海道本線快速電車65分鐘，到國府津站下車，轉換JR御殿場線到「下曾我」車站下車，徒步1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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