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逍遥日记---北海道冰雪文化之二《吾欲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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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與圖片原載台灣《逍遙》雜誌『諸城記』專欄） 行走北海道，吾欲三鞠躬。 第一次向人鞠躬道謝,是在札幌王子飯店。王子飯店服務周到，到處貼有一些中文說明。但是有熱泉溢出的浴室卻鬧出了笑話，牆上張貼的【泡浴須知】上如此譯道：「請在卷好毛巾不進入」，「請不用跳的進入湯盆」。 入住王子飯店時，正值中國春節。在服務台聽到一位經理微笑地祝賀中國遊客新年愉快，不用說心裡會有多麼舒服。近年大量觀光客來自中國大陸和台灣，有旅遊大國之稱的日本人反而縮手縮腳不大願意出國門。去年札幌冰雪祭組委特意制作了「Happy臺灣」大雪像。八卦山大佛坐鎮中央，左右有故宮博物館和101大廈，背靠玉山。哈日族一聲歡呼，回去了下次還要再來。我在小賣部主動當上義務翻譯，營業員不耐其煩地為中國遊客介紹商品，仔細為購貨者打包辦理托運手續。這些細節我在東京司空見慣，但見這裡湧來這麼多快樂而有錢的同胞，而且享受四星級賓館熱情周到的服務，令我大為喜悅，情願代他們向賓館經理和營業員鞠躬道謝。 第二次行鞠躬禮是在小樽市運河邊上。 海濤曾輕拍狂擊過日本文學先驅者小林多喜二的胸襟，掀起不可抑止的革命新思潮。我們乘坐觀光車到文學館下來，重溫這位左派旗手震蕩日本曆史的往事。 小林多喜二在小樽高等商業學校(現商科大學)念書時，就以熱血青年之志，向文學雜誌投稿。1929年發表「蟹工船」後，一躍成為無產階級文學的旗手。1932年2月因反戰被日本特高警察逮捕，最後遭到虐殺。消息傳到上海，魯迅、茅盾等八位中國左翼作家發起聯名抗議，並為救助小林遺族進行了募捐。 我無法綜觀全部史料，卻可借助一部分文字管窺其不屈不撓的反戰精神。這一天正逢文學館舉辦小林多喜二初期作品研討會，讀到現成的一些資料，腦子里便嵌入了投稿少年剃光頭的青春形象。很驚訝研討會有許多人從各地趕來參加，濟濟一堂。 將近日暮時分，我們往運河方向走去。沿途遇到了很多義工，這些人不分男女老少和國籍，都趴在雪地上搶修正在融化的各種雪燈。陸續不斷的觀光人流在傍晚五、六點鍾時會達到高潮，由於氣溫上升，雪燈形狀在日光下逐漸起了變化。一位六旬老人蹲在地上重新製作雪球，使我忍不住舉起相機拍下這一鏡頭。我還遇见中國深圳大學的四名學生，用雪塑造萬里長城模型。和他們交談，方知是韓國青年帶頭發起，串聯很多國家的大學生到這里錦上添花。來回坐飛機的路費自理，吃住由小樽市政府負擔。心想這樣的交流活動應該大力提倡。 夜色漸漸籠罩了小樽城市，只見地上水上，連同整個街道上的一排瓦斯燈，在蒼穹底下忽明忽暗地閃爍起夢幻的光芒。詩人會說滿天繁星是垂之永久的，上萬人仰望星空，魂系九霄云外。人間燭火卻代言心境，鑲嵌地上或隨水漂浮。小樽因此淹沒在美如星斗的世界里，像是起祭祀靈魂的殿堂，極其莊嚴、動人。燭火在人的心里跳躍著，城市的輪廓反而蒙上了神秘的面紗，使遊客對它的興趣遠遠超過了白天的限界。 我們終于要坐電車返回札幌，為了這詩意的夜晚，我向那些義工鞠躬，深深感謝他們創造了神聖的一刻。 接下來又奔向另一目的地:登別溫泉鄉。雖然札幌王子飯店裡也有溫泉，跟當地人一樣我略嫌泉質還差一等。登別的溫泉鄉擁有十一種泉質，號稱「溫泉天國」和「東洋第一湯」。不能不去。那里有一個叫做「地獄」的深谷，終日煙霧騰騰。我們下榻的旅館就緊挨在它的邊緣。人裸體躺在露天溫泉里，眼望一萬年前形成的火山噴口，頗有強烈的進入地獄的刺激感。 旅館裡面的浴池容積很大，相當於5000個家庭浴缸的總容量。大小浴池分別含有七種不同泉質，足夠讓浸泡者賽過活神仙。每過一小時，大廳中的「大金棒」立柱就會跳出一個富有表情的紅面鬼，敲鑼打鼓地熱鬧一陣子。據說從前住在地獄深谷的紅面鬼盡做壞事，攪得居民日夜不安。一個叫做桃太郎的小孩，勇敢地邀請紅面鬼將身體泡入溫泉，居然鬼也依戀熱氣騰騰的溫泉，從此乖乖地成為登別溫泉的守護神。 另一個受北海道原住民頂禮膜拜的「神」─棕色灰熊，棲息在500米拔高的山頂上。溫泉鄉街上延伸出一條空中軌道直達灰熊牧場。全長1300米，能看到居高臨下的牧場傍依原始樹林和天然冰湖。 貼上「熊出沒注意！」商標的小禮物最受旅客歡迎，人們不但不懼怕這種龐然大物,見了面反而更加入迷。這些被關在露天牧場裡的棕色灰熊,真是活潑可愛，憨態可掬。花一百圓日幣買一包餌食，可以跟它們玩一整天的遊戲，引逗它們連連招手。大人小孩笑聲不止，幾乎忘記下山。 這樣的熊博物館在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只能依靠觀光收入維持下去。北海道如今僅剩二千頭灰熊，完全依賴於接近原始生態的自然條件而代代繁衍生存。 從高處極目遠眺，沈靜的大雪原令人思深鬱遠,瑕瑜互見。今年夏季準備召開的八國高峰會議之地點－洞爺湖就在視野以內。與自然同生亡的灰熊或許是北方最敏感於氣候變化的動物。倘若它們瀕臨滅亡，人類的危機還會有多遠？ 我感悟北海道之所以充滿魅力，是因為未曾開發的大部分土地還保留了原始生態。它促人反省20世紀工業革命和資源開發給全球帶來潮水般的破壞與摧毀。 吾欲三鞠躬，感謝北海道的綠野與冰原有可能通向未來，故爾能寄托人類對未來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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