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逍遥日记（原创）—— 福进来，鬼出去

立春之前的2月3日，是日本岁时礼俗中被称为“节分”的重要日子。前天上午开始，各地百姓就陆续涌向寺庙参加招福驱鬼的撒豆仪式。由于经济不景气，人们都想借此除灾驱邪，保佑平安。我觉得这种迷信很可笑，邻居家的人先把门窗打开，一边喊“鬼出去”，一边将一把黄豆撒向外面。突然阳台下面传来狗叫，伸出脑袋一看，是狗撞见鬼了。

   我出门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急急忙忙赶到东京浅草寺，望见高台下面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我拿着相机到处寻找可以拍照的角度，真后悔没有带上可以抬高身子的折叠凳子。这时发现一个幽默老头很滑稽地用一根竹竿绑着他的照相机（见图），左手将之高举，右手遥控快门。单眼相机是要对准镜头才能拍的呀，待走近一瞧，我不禁哈哈大笑，这个老大爷可以去登记发明权的，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请大家看照片研究一下吧。

　　过了一会儿，人群骚动起来，高台上站立了一帮人，都是电视上常常看到的政治家、演员、相扑和各界名人，还有生肖属牛的年男，他们笑嘻嘻地捧着盛满黄豆的方盒，只听得司会人猛喊：“千秋万岁福进来—”，黄豆就飞了出去。台下顿时大乱，善男善女用帽子和口袋抢接一阵一阵豪雨。这时不作兴说“鬼出去”了，因为佛主观音大慈大悲，能使鬼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呢。

    我身边的一对夫妇忙着数他们在空中抓住的福豆，似乎数量不足，又蹲下来捡地上散落的豆粒。接着就张嘴吃下去，据说吃的数量要和自己的年龄相同，才可真正受福。黄豆是一定要炒熟的，因为日语中“豆”的读音是mame,和“魔目”相同，炒豆可以驱鬼。

   等福豆撒完了，有头有脸的人开始一个个轮流说话，看着台下人的脸色尽说些祈愿平安的好话。说相声的演员，乘机来一个逗人的段子，台下就满足地嗷嗷叫。最后是身材魁梧、肥头大脑的アニマル滨口接过话筒对着面情黯淡的观众大喝一声“気合いだ―（加油啊）”，台下就沸腾起来了。

    アニマル滨口的外号是“燃烧男”，原来是出色的职业摔跤手，他训练自己的女儿滨口京子成为奥林匹克运动会拿铜牌的优秀选手，在电视和各地巡回演讲中，不断地嚎叫“向前、向前、向前—”，大有叱咤风云之势。现在耳闻其语，果然声震天宇，惊魂荡魄：“燃えろ、燃えてくれ—……”。那个长得很可爱的滨口京子，大概就是被她父亲威逼出来的，面临赛场上的对手和上万观众，她最害怕的其实是率领日本啦啦队拚命摇旗呐喊的アニマル滨口。

   高台上的名人完成任务下去了，隔了二十分钟，又上来一波人，上一轮没抓到福豆的人大乐，来的是一群美女—身着和服的浅草艺妓。艺妓是日本的国宝，不单陪酒卖笑，且以能歌善舞、多才多艺滋生许多浪漫风采和情调。平时出入高级料亭，应酬于达官显贵、豪门公子之间。“朝朝歌舞春风里，只说欢娱不说愁”的艺妓们显然也感受到不景气的寒风吹入胸襟，她们每喊一声“福进来”，下面就疯狂地回应。据说东京浅草、京都祗园和大阪北新地的艺妓出现于这种场合是历来的传统，民间相信她们有驱鬼的本事。关于这一点我可是想不明白。平日与艺妓无缘的百姓突见“绝艳佳人出汉宫”，怨恨中的青红鬼早被遗忘，福豆在嘴里嚼之有声，甚带滋味。

　　不过四周站立着不少表情严肃的警察，还是会提醒大家警惕有鬼出现。前天上午我在家打开电视，就看见一家幼儿园里有两个带上鬼面具的人登场，小朋友们用力喊：“幼儿杀人魔，滚出去！”警车立刻开到现场，给鬼带上了手铐。真是怎么年代啊，老是出现这样或那样凶狠的恶鬼。

    在撒豆仪式上，日本有许多寺庙还会有不同的花样。例如奈良县吉野藏王堂的节分会，是主张“福进来，鬼也进来”。凡是家族姓氏中带有鬼字的，像“鬼頭、鬼塚、九鬼……”等以及出生地地名有鬼字号的人，就会涌入这家寺庙接受福豆。寺庙同时还接纳各地被人驱赶的鬼，让他们通过皈依佛门而得救。

    鬼的许多话题是说不完的，在传说中被涂上了一层文化色彩。请看鬼的面具是牛角虎牙，样子一点都不狰狞，叫人似恨非恨，怎么行呢。翻看古书，日本的鬼何其多也，含义复杂暧昧。倒是觉得广义词典中的十几条相关谚语很有趣，例如：

鬼が住むか蛇が住むか― 不知对方心里有何鬼名堂或不知此地到底有怎样恐怖的人存在呢

鬼に金棒 —— 如虎添翼或求之不得

鬼の居ぬ間の洗濯 —— 阎王不在，小鬼翻天。

鬼の空念仏―― 猫哭老鼠，假慈悲。

鬼の目にも涙―― 铁心肠的人也会流眼泪。

鬼も十八 番茶も出花—— 丑女妙龄十八也有看相，粗茶新沏也有香味。

鬼を酢にして食う――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谁之意

    最好笑的就是最后一条，把鬼沾上醋吃下去。有谁见过这样的情形？！将近天黑时浅草寺的撒豆仪式终于结束，我随着人流出来，看见艺妓们从一边鱼贯而出，脚踩低屐走碎步的背影非常好看。突然想起章子怡在好莱坞电影“GEISHA”（艺妓回忆录）中扮演Sayuri一角色，怎么看都令人不舒服，无论是举止还是神态都缺少日本艺妓的韵味，特别是那一双有意换上绿灰色假眼瞳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文化陌生感。如果换成日本著名演员小雪来演这个角色，那部电影我一定是多看几遍也不过瘾。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就注意上了前面有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带领一外国人走进一家杂货店，待她从店里出来，正好打了一个照面，啊，我不禁大吃一惊，金发碧眼，很眼熟的，不就是那位坐镇浅草的大名鼎鼎的新人物吗？为了证实我的猜想，她主动地递过来一张名片，如一根手指大小的名片上印着娟秀字体，果然写着“艺者”两个字。这后面的话自然带有很多好奇的内容和符号……

    唉,我今天已经写得够多了，关于金发艺妓的离奇故事，且听下回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