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99下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11-16 17:47:40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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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木船启航了，随着哗哗哗的木桨声，离开是非之地的宜宾，箭一般驶向下游的李庄。
   
    顺风顺水，穿雾破浪，朝阳升上天空的时候，李庄由远而近，古镇轮廓渐渐清晰。木船摇摇晃晃朝长江右岸的李庄古镇码头靠去。别了甘二娃，两人下了船，只觉得有气无力，饥肠辘辘。李英摸了摸身上船工送的破衣，口袋空空，无可奈何笑了笑，“嘿嘿，本姑娘真正成了无产者”。侯明明短裤里也没有一分一文。怎么办？望着雾气腾腾的江边，侯明明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他说了一句苏联电影台词：“面包是有的，牛奶也是有的”，于是故作神秘地叫李英面对古镇，原地不动，闭上眼睛，不要偷看。然后他悄悄一溜，光着双脚跑向了江边。一会儿，他笑呵呵地提了串鱼来，叫李英睁开眼睛，“看，黄辣丁、青浡，还有个江团，找个地方弄来吃。”
   
   “你在哪个地方偷的哟？”
   
   “河头。人家龙王爷送的！”侯明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根线，得意地说，“我在河边上转了一圈，收了几根钓......”
   
   “你咋个晓得河边哪些地方有钓？”
   
   “嘿嘿！崖腔底下，石包缝隙头，只要是这些地方的水边上，石头上一般拴的有钓。这是我的经验。哈哈哈！”侯明明望着波涛滚滚的长江，哈哈大笑，“靠山吃上，靠水吃水。我在金沙江边上长大，经常下河坝安这样的钓。一根麻绳三五十米长，拴上五六十颗钩，钩上挂起厕所找来的蛆或者泥巴里的蚯蚓，鱼最爱吃这些，容易上钓。有时我晚上下河安钓，第二天上午去取，有时上午安，傍晚去取。每次都有鱼，少有空手。”
     
   “真是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

    “鱼怎么做哟？我们云南人做鱼，爱在炭火上烧烤。

     “除了烧烤，鱼的做法还有红烧、清蒸、烧汤，听说日本人还吃生鱼片。”说着，侯明明口水要流出来了，低头掂了掂手里提的鱼，转过话题，“大概有十多斤，还是活的。我们上街找个馆子，把江团弄来清炖，江团最名贵，稀少，长江只有这一段才有，听说吃了补人。其它的，卖给馆子。”

         “做买卖，当商人啦。”

      “当商人好呀！卖的钱，到供销社给你买件衣裳。大学生，你穿这件黑不溜丘的衣裳，又大又破，比村妇还村妇。”

    “哟，哟！瞧你说的，刚脆说是乞丐。”李英故意板起脸，双眼一下子放光，盯着侯明明水儿汪汪，打趣道，“你呢？看你花猫戏孔，打个光胴胴，一身煤灰，就像个山顶洞人。”

      “山顶洞人是人类的祖先嘛，哈哈。也是你的......”

     “敢占便宜，猴猴儿，揍你！”
         
      “俺老孙打个跟斗一万八千里，腾云驾雾去也！”

         两人追逐，打打闹闹，爬上石梯，进入街口。街上也是哀乐声声，阴风惨惨，到处焚香，摆花圈设灵堂，看来，全国都在悼念毛主席。

    李庄是个临江小镇，街面上的青石板路虽然坑坑洼洼，黑瓦灰墙斗木结构房歪歪斜斜，但透出一种悠悠的古风。临江的街面上，一家茶馆的板壁上贴了李庄的简介，道林纸上面写道：本镇地处长江南岸李庄坝。因镇境有一天然大石柱俗名"李庄"而得名。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即为古僰人聚居地，属古僰国。南朝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年）置南广县，治设今李庄。清咸丰时李庄为南溪县最大的场镇，形成“江导岷山，流通楚泽，峰排桂岭，秀毓仙源”的自然景观。 李庄镇古为渔村，汉代曾在这里设驿站，由于濒临长江，故为明、清水运商贸之地。舟楫往还，多在此停留。镇上酒肆茶楼，商店林立，繁华热闹。现仍保存明、清古镇的格局和风貌，石板街道、幽深窄巷、风火山墙、雕花门窗，具有浓厚的川南民族风味。 气候宜人，地形平坦，水陆交通便捷，历史悠久（建镇1460多年），人文景观荟萃。1992年被命名为“四川省历史文化名镇”，1995年被列为国家、省级小城镇建设试点镇。镇内有体现明清建筑特点的庙宇、殿堂、楼台、古戏楼、古街道、古民居；有很高古文化欣赏价值的慧光寺、玉佛寺、南华宫、文昌宫、东岳庙等“九宫十八庙”；有被建筑大师梁思成先生称“梁柱结构之优，颇足傲于当世之作”的“旋螺殿”，与“魁星阁”，“百鹤窗”、“九龙碑”一起堪称古镇四绝。 李庄文物古迹众多，人文景观荟萃。现保存较为完好的古迹，有明代的慧光寺、东岳庙、旋螺殿，清代的禹王宫、东狱庙、南华宫、天上宫、祖师殿、文昌宫、慧光寺、张家祠堂、罗家祠堂、四姓大院民居、肖家院民居等。古建筑群规模宏大，布局严谨，比较完整地体现了明、清时期川南庙宇、殿堂的建筑特点。木雕石刻做工精细，图像生动，有较高的艺术欣赏价值。 李庄还是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的文化中心之一，1939年，自“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应”十六字电文发出起，国立同济大学、金陵大学、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等十多家高等学府和科研院所，在抗战时期迁驻李庄，全国知名专家、学者如李济、傅斯年、陶孟和、吴定良、梁思成、林徽因、童弟周、梁思永、劳干及近万学子云集李庄达六年之久，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这部扛鼎之作就诞生在李庄。使李庄成为抗战文化中心而闻名遐迩。

     李英也比较了解李庄的情况，再听侯明明的一番介绍后，叹道，“古镇虽小，却是藏龙卧虎之地，名声在外呀！”

   “我们就在此地呆上几天，吸吸灵气。实在没办法，我就在这街上画头像挣几个铜板。”

   “看来画画这门手艺好，走遍天下饿不了！”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才说得对！”

     “各有说法，总之，搞艺术比搞其它学科强！” 李英固执，有感而发:“当今社会，学好数理化有何用？知道不？清华大学物理系有一个大教授叫叶企荪，用X射线精确地测定普朗克常数h，得出用X射线测定h值的最高的精确度；还开创性地研究了流体静压力对铁磁性金属的磁导率的影响。这样一个学富五车，世界知名的大科学家，听说天天在街上讨饭，饿得要死不活。”她的眸子对视着侯明明，想了想又说，“不行！街上不能画画，一画就容易暴露目标，我看......”

  “我看这样，先把鱼弄来吃了，民以食为天，找个地方住下再说。”侯明明接过话，拉起李英沿街蹿，在偏僻小街找了间小饭馆，把鱼卖给店主后，说，“我们是江上游云南绥江打鱼的人，一对夫妻，打鱼船儿放下来，路过这里，船烂了，找人修去了。这段时间，能不能在这里帮厨，管吃住就行，工钱要不要都无所谓。”

       店主是个憨厚的中年人，挽起灰布衣袖正在抹桌子，扫了两人一眼，说，“出门在外，哪里会没有点难事。不过，不过......”

     “不过麻烦？”侯明明试着问，“只住几天，船儿修好我们就走。”

“不是这样的话，不要多心。我是说，小镇虽小，我们这个地方还是复杂。”

     李英问，“咋个复杂？”

     “我给你们说嘛，这段时间，正街上供销社的人都遭杀了，遭杀的人是个女的，有点漂亮，姓曹，叫曹昌惠。她晚上值班，发现有人偷东西，跑过去扭到偷东西的人不放，一起搏斗，结果身上遭了几十刀，死得惨。”

     侯明明颇感兴趣问，“偷儿抓到没有？”

    “抓到了！偷儿就是这街上的泼皮。”店主说，“我说这些，你们外地人到这里一定要把细。当然，要到我小店呆几天做活路，没问题。只要瞧得起大哥的小店，呆段时间，做不做活路都无妨。”

    活路要做，饭不能白吃，两人就这样在小店安顿了下来。店内摆了五六张桌子，炒菜、面条、稀饭都在卖。事情繁琐，时而清闲，时而繁重。洗菜、洗碗、扫地、抹桌子、劈柴、烧火，两人见活路做活路，晚上店门一关，就在店内把两张桌子一并，铺上草席入睡。时间混得快，不知不觉快到国庆。

      国庆前一天，店主对正在劈柴的侯明明说，“你们两个好勤快，店子上的事见啥干啥，做得下来就继续做，我巴不得你们继续做。反正店子上的事多，人手不够，我都想请人。”说了一通后，转入正题，“这几天，街上治保会通知，过节了，上面要治安大检查，各家各户，住有外人要上报、登记。为了省去麻烦，把你们的结婚证或者外出的什么证明、介绍信之类交给我，我要拿去应付检查。”

    “我找一找。”打发了店主，侯明明对李英讲，“此地不能久留，如果一检查，身份就要暴露，三十六计走为上。”

    “朝哪里走呐？这几天我伤了风，在生病，头疼。”

    “可能是感冒，没关系，吃点药。”侯明明说，“逃命要紧，不然......”

   “好嘛，听你的。”

     “我们先到县城南溪，再沿江而下，下泸州，下重庆，再下南京、上海，把半个长江走一遍，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其他事再说。”侯明明说出主意，“没有钱，我们沿路打工，或者我给人家画头像挣钱。”

      无牵无挂，说走就走。侯明明向店主说，“船已修好，要赶回去。”不等店主挽留，两人辞谢店主，直奔车站。

     车站附近的供销社，侯明明把卖鱼的钱买了件廉价衣裳和感冒药，荷包里的钱就只剩一两块，这点钱，只够两人乘坐到附近的乡场。管他的，先混上车再说，两人买了最便宜的票，上车在挨窗的地方坐下。座位还未坐热，车子就开始发动，喘着粗气上路了。这是辆老式客车，颠颠簸簸，窗子四周密密麻麻焊着铁棍，说是为了防止翻窗子、跳票。车上人满为患，浊气熏人。车外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下午时分，车快到县城了，验票员——一个女胖子开始挨一挨二查票，查到侯明明面前，看着递上的票，她眼一瞪，“不行，没买够，补钱！”听对方说没钱了，坐到车站想办法补。她毫不通融，接连催道，“下车，下车，多赶一步都不行！”

     已经看到前面县城的房子了，侯明明不下车。胖子验票员招呼司机停车，没法，侯明明和李英垂头丧气，悻悻下车。走到路边一个草棚前，李英说头痛，快支持不住了，歇一歇。她说，“以前在云南农场再苦再累，在缅甸炮火连天的战场，我都很坚强，对什么都不当一回事。这段时间，有点小伤小病，我就很脆弱，在你的面前，有种依靠感。难道这就是爱情？”侯明明反问，“你说呢？”

     两人说着，在支起草棚的木柱边，茫然地蹲了下来。侯明明无意瞥了一眼敞开的草棚，见里面放了两把破旧的木椅和一些理发工具，墙壁上挂了张破碎的镜子，旁边贴了一张李铁梅的宣传画《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场》。看来这是个鸡毛理发店。店内理发的师傅五六十岁，腰束补丁围腰帕，一脸和蔼，见两人蹲在门前，接连招呼进屋入座。两人正要进屋，忽听公路上有人大喊，“燃起来了，燃烧起来啦！汽车燃起来啦！”

      侯明明循着呼声，望着县城方向，果然大火熊熊，浓烟滚滚。人们端盆提桶，纷纷朝那边赶去。他心一动，叫有气无力的李英在理发店歇一歇，等一等，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往县城失火的方向奔去。

       车子停靠在县城边上的公路上，火光冲天，热浪袭人。由于车窗被铁棍焊死，车内的人一个都跑不出来，救火的人干瞪眼。浓烟和烈焰，把前来救火的侯明明逼出了公路，逼到了野地。他在野地抱了几个石头，忍着烟熏火燎，咬着牙，屏住气，一次次去砸窗子，无济于事。他眼睁睁看到，车内的人在火焰中挣扎，狂呼乱叫。一张张狰狞的脸贴在窗前的铁棍上，一双双颤抖的手从被打破的车窗玻璃里伸出。“救、救、救命哟——”的求救声，声嘶力竭。那靠在窗前的胖子售票员更是烧得焦眉烂眼，呲牙咧嘴。过火烧光了衣裳的黑黑手臂，从铁栏中伸出来，直挺挺指向天空。旁边的人，一个个面目全非，非常恐怖。

    火势借助风势，越烧越大，越烧越猛......施救的人打不开车门和窗户，毫无办法。人们端去的一点点水泼去，只能助燃更大的火势，干瞪眼。围观的人眼睁睁看着车内的人在大火中焚烧，干着急。车子刚刚燃起来来的时候，里面到处都是人影子在火里面晃动，窗子砸又砸不开，车门也失灵，出又出不来。慢慢地，人影就一个一个倒了下去…… 一个个成了火炭。车被大火吞噬，烧得通红，冒着刺鼻的黑烟，一会儿就成了光架架，坐椅露出一堆废铁，车窗玻璃散落一地。全车人一个没跑脱，烧死了，烧焦了，唯有司机活着。这个开车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的蓝布工装也被火焰烧成了黑布条条，胳膊上、胸脯上布满了果子泡，吓坏了。人们用门板抬他，他一个劲哭号：不要把我送往火葬场，不要把我送往火葬场啊！火葬场去不得呀！

     司机被几个汉子抬去医院了，路边上的人，包括救火的人议论纷纷：

    “好惨啊！全车的人烧死，就剩下一个司机，唉，唉！”
     
    “看到看到客车都要进城了，结果抛锚。司机叼着烟，下车检修车子，不小心烟头上的火星掉到了油缸上，惹燃了大火，惨啊，惨啊！”

   “司机吓昏了，手脚无措，车门都打不开，结果躲了。”

   “车窗安上铁棍干啥子嘛？人一个都跑球不出来，全部报销，起码烧死了三四十个人。”

    “安铁棍是防止逃票噻？唉！是票重要还是人重要？”

    “向交通局反映，以后禁止在客车窗子上安铁片、铁棍，车子又不是监狱。”

     听着这些议论，闻着浓烈的烧焦味，看着一车烧焦的尸体，侯明明冷汗直冒，心有余悸，想到，如果刚才没有下车，这车上不是又多了两具尸体？毛主席在天上保佑啊！想到此，他望望天，看到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的夕阳就像燃烧的车子一样，血红血红。时间不早了，惦记着路边草棚里的病人，他悄悄离开人群，拖着疲惫的身体，擦着被浓烟熏黑的脸，往回走到了草棚。刚进门，理发匠一下子把他推出门，带着恐慌的神色，小声说，“还不快跑，你还不快跑，有人要抓你，跟你一路来的那个女的，都遭抓了。”

   “啥子人来抓的？”侯明明又惊又急。

   “几个男的，穿的都是蓝衣裳，不是便衣，都是民兵指挥部的，屁股后头还挂得有枪盒盒。这些人惹不起。”

   “是不是哟？”

   “这么大的事，哪个还哄你！我给你说，小伙子，你刚刚跑过去看烧车子，一群人就在我这店子头来了，盘问那个女的。几句话不对头，人家就把她带走了。”说到此，理发匠走到门外，朝周围探了探头，带着颤音说，“他们还留了两个人在这店子头等你，认为女的有同伙，等了多长时间不见人来，那两个人就跑到烧车子的地方找人去了。小伙子，快跑呀！跑到公路对面的包谷地，再穿过一片甘蔗林，坡下面就是长江。”他又昂起头，晃了晃公路，一下叫了起来，“哟哟哟！说曹操，曹操就来。哟！你看，那两个人过来啦，来啦——”随着理发匠的手指，前面百米远的地方，果然有两人奔来。理发匠的声音又响起，“你还不快跑，小伙子，谨防遭逮！”

   “糟得冤枉，冤枉！”侯明明嘀咕着，向理发匠道了谢，横过公路，一溜烟钻进旁边的玉米地，走小道，往长江方向跑去。


   长江，弯弯曲曲，滚滚向东流，消失在远山。看着烟波浩荡的江水，侯明明无限惆怅，深情地唱起了歌：

白芦花
正开放
片片花絮白了山岗
河水弯弯
落花流淌
不知它要飘向何方
绿荫之下一地忧伤
愁云泪雨
秋意微凉
船儿倒影
已不见了
白云朵朵漫过山弯



[ 本帖最后由 画梅花女人 于 2011-11-16 17: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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