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上分粮学毛著》*69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11-14 12:54:27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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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上分粮学毛著 》
                        ————九死一生69
        
     毛毛雨,不知不觉停了。秋风吹拂,云开雾散,阳光洒了一地。西山边架起了一道彩虹,五光十色,绚丽多姿。

        侯明明和潘大海在坝子边古老的黄桷树下分道告别。

       潘大海上公路一站,瞅准机会,爬上路过的一辆风尘滚滚的往宜宾方向的货车,报信去了。
        
      迎着飒飒秋风,侯明明走在回生产队的山路上。
        
       深秋的红椿山,在换装。山巅的片片青冈林黄灿灿,层层枫树林红艳艳,山风一吹,呼啦啦,似红旗漫卷,又像燃烧的火炬,点亮了碧空。山下,墨绿色的丛丛竹林、桤木树,绕着一块块割了稻子的亮汪汪的水田,犹如一幅优美的水墨画,大有宋代诗人王安石“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之意境。
      
     观山望景,心旷神怡。他不禁吟起杜甫《望岳 》的诗句来: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边走边吟,走到离生产队不远的洗脚溪边,他感觉疲倦,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休息。看青山巍然,瀑布飞流,溪流潺潺,树木森森。受杜诗感染,他诗兴大发,心中酝酿的句子,脱口而出:

               
                       青峰似剑划碧空,飞流千尺落银珠。
                一溪绿带绕山走,白鹭冲天唱欢歌。

      
      吟着走着,要到家了,已经看见山腰间自己的茅草棚棚了。铅灰色的天空下,接近地面的黑沉沉的山埂上,自家的黄草屋孤零零地斜立着,不远处,几株孤竹摇曳。竹边,一湾水塘闪着耀眼的银光。两三只老鹰“哇哇哇”地盘旋低空,寻找猎物。

    在挨近自家的斜道上,窜出了汉娃子,一脸得意,一脸笑容。他眉飞色舞,边走边唱:
            
马大婆来王老栓,拿起口袋打蹿蹿。
生产队里分口粮,笑眯眯把谷子装。
      
   “遇到啥子好事啦,眼睛都眯成了根线,笑得这个样子,这么高兴?”侯明明停住脚步,开起了玩笑,“是不是晚上熬了夜,半夜三更把人家的婆娘整了,整够了,老实交待,嘿嘿!”
      
   “听起这句话就不亲热,知青哥!啥子人家的婆娘哟,应该说是我的婆娘。”汉娃子正经地说,“二姐不是地主分子的,是贫下中农的。况且,我很早就喜欢她了,我占先,先来先到,要排个轮子嘛!狗日陈眼镜,不要脸,卡我轮子。陈眼镜,没得资格跟二姐在一起!”他扮了个鬼脸,南腔北调,吐了句电影《南征北战》的台词:“解决战斗,还是靠我们步兵呀!”
      
   “我就晓得你晚上解决战斗,战累了嘛!”侯明明继续开玩笑,“你这个童子娃儿变了,完全变了,是个过来人啦!你看你,眼眶眶都整黑了,眼珠子都落空了,没有神色,暗淡无光。”
      
  “喂!你咋个晓得这些哦?”
     
    “咳!书上说的,童子娃儿跟女的睡了觉,眼睛就要落空,没的神。你就是这样子。你要注意身体哟!哈哈!”
     
  “当干部的,哪个注意得倒自己的身体哟!”汉娃子诉说道,“白天要带社员出工劳动,晚上还要监视四类分子,害怕四类分子破坏捣乱,眼睛都不敢闭一下。昨天晚上,我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直盯倒对面铺头的陈眼镜,看他有啥子响动,在梦中说啥子反动话。我忠于职守,要24小时监控噻!”
     
   “有没有收获?”
     
    “有,有,龟儿在床上梦中说,‘我冤枉呀,天咋个不睁开眼睛呀?’翻了个身又睡了。这句话不是反动话吗?攻击社会主义的天是瞎迷闭眼。搞得我很紧张,随时准备出击,一晚到亮都没有睡,累得很。唉!我们当干部的就是累,就是辛苦。”
   
  “你累,累到人家的床上去啦!你辛苦,辛苦到了人家的铺盖窝窝头去啦。”
   
  “你晓得呐?”汉娃子睁大眼睛,“你咋晓得呐?打我的冒诈子哟!”   
   
   “哪个打你的冒诈子哟!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侯明明双眼直射汉娃子,“我是孙悟空,我有金星火眼。”

    “晓得了,你这个知青神、神!”汉娃子嘴巴凑近侯明明的耳朵,神秘地说,“我也是个孙悟空,地主分子这个妖怪,逃不出我的金星火眼。我这个革命干部忠于职守,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攻陈眼镜的心,发现了龟儿子的秘密,搜集到了这个地主分子的反革命证据。”


    “啥子证据?”侯明明警惕地问,“说出来听一下。”

    “昨晚上,在陈眼镜的家里,我代表组织,语重心长跟他谈话,给他宣传党的政策,让他放下思想包袱,正确对待群众的批斗。说得他很激动,眼泪花儿都流出来了。不管是真流还是假流,反正,他发出感慨说,自己一直对党忠诚,巴心巴肝。56年反右的时候,他就入了党。咋个入的呐?运动初期,他想到自己的家庭出身,没有轻举妄动。当看到那些向党交心,响应号召,给领导提过意见的人,一个个都遭了,成了右派。于是,他开始靠近领导,积极参加运动,检举坏人坏事。只要听到有人发牢骚,他马上向组织汇报,许多人因此被打成了右派,单位超额完成了上面下达的反右指标,他功不可没。”

   “乱球说。”

    “当真,敢向毛主席保证。”汉娃子拍着胸口说,“运动结束,陈眼镜的顶头上司,一个当过八路军的局长,在单位庆祝反右斗争胜利的庆功总结会上作报告,说了一句‘反右运动很累,斗争很复杂,同志们辛苦啦’。就是这句‘反右很累’的话,龟儿陈眼镜一散会,立马汇报到了县里。这个三八年参加革命的局长,庆功酒都没喝完,马上成了漏网右派分子,官帽当场被摘掉,弄去劳动改造。咳!他陈眼镜接受了组织的考验,入党了。”

   “你很羡慕?”

    “咋个羡慕?我很反感!”汉娃子一脸正经,表白道,“向工作组汇报,是我革命干部的责任。”他继续说道,“看不出来,陈眼镜这个斯文人也会整人。我洗刷他,你整人,到头来你也遭整呀。他服气了,说整过人的人,是要遭报应。自己从解放初到文革中期,大大小小的运动他都躲过了,而且在运动中,为了保护自己,反守为攻,整别人。没想到自己的道行不深,还是栽在了‘清理阶级队伍’上。‘清队’人人过关,加上机关的同志,整起人来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厉害,躲都没有办法躲。结果官帽出脱了,婆娘儿女跑了,一个人被押送回老家。哪晓得回了老家,还是遭整,报应呀!我就这样子回答他,‘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斗人、整人是正常现象。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为了使社会主义的天不变颜色,对一切阶级敌人都要斗、都要整,整到住!”

      “说去说来,说来说去,这哪儿是反革命证据哦?”侯明明不解地说,“你纯粹是在摆他的光荣历史,摆他怎样整人。”

      “咳!哪个是这个意思哟,陈眼镜肚皮头有墨水,狡猾,狗日话中有话,通过他整人遭到报应,指桑骂槐说我,整了他也要遭报应。狗日阴险得很!他看错对象,低估我了,他咋个是我的对手嘛。咳!我假装不懂,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耐心开导他,然后寻找战机,反击他龟儿。”

      “你咋个反击的呐?”

     “我绕去绕来,安慰他,让他相信组织,相信革委会。他笑着点头,放松了警惕,露出了破绽。这个龟儿大意失荆州,一高兴,就拿出个笔记本翻给我看,让我相信他以前很革命,热爱党。对了,有证据了。凭感觉,我就晓得这个本子头有东西,当场就给他抢了。”

    “人家的本本就这样老老实实拿给你抢?”

    “他要想抢回去,敢!可惜已经不得行啦!他咋个抢得赢我嘛,一把干柴棍儿,风都吹得倒。我站在他的面前,孙悟空的脸一变,眼睛愣着他,勒令他这个地主分子向我这个贫下中农缴械投降,不然罪加一等。”汉娃子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点上一支烟,继续说,“哼!不是看到刘二姐的面,一个劲儿给他求情,我当场很想给陈眼镜几耳光啦!呵呵,我也要学一学他陈眼镜的斗争方式,立马向组织反映,马上到公社去汇报。咳!这个笔记本,是陈眼镜的反革命证据,也是套在他脑壳上的紧箍咒,我翻给你看。”说着,他兴致勃勃,从衣袋里摸出个陈旧的红色封皮的笔记本,翻开几篇,看了看,手一指,“你看,这完全是诬蔑社会主义,对现实不满,怨恨之下,就盼望变天,狗日的!”

     侯明明拿过笔记本,见上面写着几行打油诗诗,其中一段:
         
胆战心惊怕游街,喷气飞机颈挂牌。
备受摧残成憨憨,人生余念已成灰。

      “这种类似的诗多得很,就凭这一首,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狗日眼镜会写,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诬蔑革命的群众运动。”汉娃子凑过来说,“简直乱写,啥子倍受摧残,啥子胆战心惊,啥子要成憨憨,这是抵抗运动,对革命群众不满,对社会主义的天不满。搞怪啦!这些反动诗句,汇报上去,肯定要引起上级领导对阶级斗争新动向的警惕和注视。我在阶级斗争的火线上,又要立一功。侯工作组,你说该不该立功?”他自问自答,“该立,该立!”然后,他望着不远处的公社,得意洋洋地说,“我要让公社几个头头,对我刮目相看。嘿嘿!我这一着,比起朱主任,何如?”


     “咳!你们是城隍庙的狮子,一对。”

     “哈哈哈!上面晓得这些反动言论,他陈眼镜更要倒大霉啦!这是天意,成全我跟二姐的好事。这本反诗,是箍在陈眼镜脑壳上的紧箍咒,通向二姐床头的通行证。”汉娃子向侯明明表白,“逢真人不说假话,我是一根肠子通屁眼的人,直来直去。不用我说明,二姐心头也明白,如果他两个不听话,如果陈眼镜踩怪叫,跟我作对,咳!我就要念经啦,念得他龟儿子脑壳痛。”

     “咳!看不出来,你这个娃儿整起人来还凶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整起人来一套一套,哪个相信,你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侯明明挪榆道,“世道变了,硬是变了,文盲也搞起文字狱来啦!”

     “谙!啥子文字狱?你要蚊子药?”汉娃子关心说,“你家头蚊子多?我给你整点蚊子药来,杀一杀,保证效果好。”

     “哪个在说蚊子哦!我说你整人凶起来啦,不比朱主任差,清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然当然,整阶级敌人,我们有的是道道,有的是办法,地主分子虚火我们。”汉娃子得意地说,“是文化大革命锻炼我们农民娃儿成长,百炼成钢。好,不说啦,我要到公社去汇报工作啦!”

     汉娃子转身就走,侯明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今晚队上分口粮,我看社员们都要来,在分粮之前,先组织大家学习学习。”

    “就按大队朱主任布置的,学习两报一刊文章,反击右倾机会主义......”

    “啥子朱主任牛主任,不要理。”侯明明打断汉娃子的话说,“我们三队的学习,就要学习毛主席著作,毛主席著作是一切一切的根本。啥子两报一刊,啥子反击右倾机会主义,一律不睬。毛著学一个把小时,我讲解一下,再学点农技知识。拿本《怎样种柑橘》学一下。毛主席说,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嘛。队上抓粮食,还要抓果木,增加收入。”

     “听你的,你咋个说就咋个干,你是工作组,说了算。”汉娃子说完。乐颠颠跑了。

      霞光隐退,山色模糊。炊烟四起,暮色苍茫。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社员来把口粮分。

      保管室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社员们邀邀约约,从四方赶来了。田坎上,小道上,闪动着火把和电筒光。他们有的背背篼,有的挑箩兜,有的提口袋,聚到了公房院坝里,等待开仓分粮。

     男男女女挤到了一起,互相打打闹闹,开着玩笑。一个村妇,抓了把包谷籽,塞在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衣领里,立刻引来几个小伙子的围攻。他们把这个村妇抬起来,抛在粮食堆上,又哈哈哈一起扑上来,抬起村妇又抛起......。刚走到公房的汉娃子看见这些,忍不住骂起来,“羞不羞哦,成何体统,这简直是伤风败俗,流氓行为!嘿!你们几爷子横顺想沾女人的便宜,吃人家的豆花儿,要球不得!一个二个给我收心,老老实实坐端正,学习文件!”

     “假正经!你童子娃儿都不当了,钻到有夫之妇的被子窝窝头耍龙灯,咳!有啥子资格说我们?”

     “不像有些人,偷偷摸摸搞。我们这是正大光明,团结友谊。”

    “男女打闹,干活不累,这都搞惯了,哪个不是这样?”

   小伙子们不以为然,反唇相讥。其实,山里的习俗,男女授受不亲。男人从自己的未婚妻家里出来,未婚妻出门相送,都要遭到乡邻的耻笑。而在劳动中,男女之间打情骂俏,拉拉扯扯,打打闹闹,滚在一起,却习以为常。

     东东和几个7、8岁的娃儿在院坝里,穿插在大人群中,东躲西藏,嘻嘻哈哈地捉着迷藏。耗儿跑了,猫儿追上来啦,耗儿遭逮了,这群人来疯的娃儿哈哈大笑。笑够了,他们蹦蹦跳跳,有节奏地念着《笠翁对》:
            
                 红对紫,白对青,渔火对禅灯。
            唐诗对汉史,释典对仙经。
            龟曳尾,鹤梳翎,月榭对风亭。
            一轮秋夜月,几点晓天星。
   
     萤虫飞舞。 夜幕低垂。

     看天色不早,队长收起烟杆,招呼说说笑笑的社员们凑到了一块,“学习喽,大家不要闹!”等场内安静下来,侯明明在幽幽的马灯下,组织大家学习毛主席著作,“《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的按语...... 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在社会经济制度发生根本变革的时期,尤其是这样......”
   
    附近的田坎上,几个放牛娃赶着老黄牛,踏歌而归,“太阳出来照四方......”

   
     毛主席的光辉思想啊,照得庄稼人心里亮堂堂。


[ 本帖最后由 画梅花女人 于 2011-11-14 12: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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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蒂古丽的个人空间 帕蒂古丽 发布于2011-11-14 18:05:50
辣个年代的麻辣四川版,要得,要得,呵呵
车延高发布于2011-11-15 14:05:03
啊,那个年代。
我来说两句

(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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