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文庙》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3-23 13:11:46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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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二章 文庙燃烧火冲天 冤家一对滚金江

                        文/侯明明  廖又蓉

     火灾现场,是城东关的文庙。
   
      这幢康熙年间修建的砖木结构建筑,金碧彩绘,门窗雕花,华丽十足。庙宇从底到高九丈有余,双层开檐式屋顶,气势宏大,至今约300年。幼时,侯明明常和小伙伴来此庙玩耍,穿梭于大小菩萨间捉迷藏。文革以来,文庙遭劫,殿内的孔孟塑像被红卫兵砸烂,毁于一旦。一段时间,此地红旗招展,拳头林立,口号震天,成了革命师生批判封、资、修的战场。上初中的他曾和同学们一起,由教历史的薛老师领着,排着队伍,呼着口号,来到这里开门办学,现实联系历史,批林批孔。
   
     如今这座破败的庙宇在劫难逃,在新年第一天的熊熊大火中焚烧。
   
     火光就是警报,侯明明跑步出门,向城东奔去。
  
     街上砸开了锅,嘈杂声一片。人声、犬声、鸡鸭声、叮叮当当的锅盆敲打声及哐当哐当的铜锣声,汇成一股强大的交响乐声,传向城东。侯明明顺着声音,跟着救火的人流,涌向城东关。糟糕,火势好大!东关上空,黑烟滚滚,烈火熊熊,燃红了半边天。
     
     “拿水来泼!先隔离火源,免得火飘来,惹燃周围的民房。”一路奔来的侯明明对着众人大声喊道,“水要加紧泼,青壮年的上第一线,拿些拆周围的房子,分出隔离带,其他的到河头打水,排成轮子,挨一挨二传。 大家要有秩序,不要慌。”说着,见一个老人,肩挑一挑河水赶来,侯明明二话不说,迎上前,提起一桶水,就朝火堆里面泼。
     
      “控制火势!”高超带人来了,望着燃烧中的文庙,对火场上灭火的人大喊,“打出隔离带,不准火势蔓延!”
     
     “晓得晓得”,何大娃带了铁厂一批人来,三下五除二,把庙东边的几间瓦房,连拆带推,夷为平地,隔离带出来了。他拿梯子搭上墙,靠上烧红发烫的砖墙大喊:“递水,快递水!”边喊边接过人们排队传递来的水。他把一盆一桶的水泼去,白花花的水在红艳艳的火舌中滋滋滋作响,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凶猛的火势压下去了,减弱了。
   
     “快撤——庙子头装得有雷管火药,要爆了!”有人大喊。接着,又有人喊道,“不得了,雷管、火药燃起来了,快跑!”随着喊声,何大娃从墙头上跳下来,带着人撤下来了。
   
      跟着撤下来的侯明明招呼,“大家跑远点,火药要爆了!”说完,躲在了一个石头的后面。
     
      喊话间,庙宇一身炸响,火光冲天,飞来的碎片,撒了一地。撤下来的救火人群,七嘴八舌:
   
     “喜的好——这个阵战,爆着这么凶,差点没命了!”

   
    “咋个搞的,火烧得这么猛。”
   
    “明代的庙子,几百年了,老朽了,着火就燃,咋个燃不起来?听说里面堆了好多雷管、火药......”
  
   “早不燃,迟不燃,偏偏大年初一燃。是不是天老爷跑来凑闹热, 跟我们爆的过年大火炮哟?”
   
     “该歪,是火药仓库得嘛,咋个燃起来的哟?”
   
    “咋个燃起来的?这句话问得好!肯定是阶级敌人放的火,搞的破坏。阶级敌人很可恶,破坏我们革命群众过革命化的春节。”身穿军大衣的高超,带着几个随员赶来,接过话题说,“大家时刻牢记阶级斗争,头脑里有阶级斗争这跟弦好啊!”说到这里,他皱着眉头看了看火势,对身边的一个青年干部说,“王科长,通知你们保卫科,加强火场周围警戒,遇到可疑人员,立即抓捕审问。”
   
     “对对对!还是领导的警惕性高,哼!抓到放火的阶级敌人,绝不手软,弄来千刀万剐。”挑水老人握着扁担附和道。
   
       何大娃钻出人群,摩拳擦掌,“千刀万剐还不行,弄在我们打铁厂千锤万锤,碎尸万段。
   
      “碎、碎尸万、万段,弄、弄来丢在金、金河头喂、喂娃、娃娃鱼。”跟来救火的史老板晃着头,“当、当真呐,阶、阶级敌人好、好坏,年、年都不要我、我们过、过了。狗、狗日的。”
   
    议论间,只看火越燃越大。浓烟遮住了夜空中的月亮,飞窜的火苗中,不时听到一阵阵轰隆轰隆的巨响,震得地面微微抖动。
   
    “啥、啥子声、声音哟,震得这、这么响!”
   
     “啥子声音,我晓得,这是炸药的爆炸声。我们铁厂上个月在厂后边的高城墙扩建厂房,用炸药炸高城墙,就是这种声音。”

   
   “说得对头,就是炸药爆的声音。”彭老大睡眼惺忪赶来了,一边扣着长衫扣子,一边接过话头,“我早就晓得,文庙堆了炸药,成了物资公司的炸药仓库,咋个不爆嘛,迟早都要爆。”
  
    “有辱斯文,破坏文物,几百年的文庙怎么能堆放炸药嘛?”屏中那个叫薛力的历史老师,望着大火感叹,“可惜了,祖上留给子孙的珍贵文物毁在败家子手头了。这些败家子呀败家子,遭雷打!”
   
   “哪个遭雷打?哪个在这儿发谬论。”高超走过来,对着薛力喊道,“救火现场,说话注意点,不要扰乱军心。”

   
  “我咋个是扰乱军心——高主任,咦!硬是当了官,认不倒难友嗦?我薛力二月黑风中,跟你坐过同一监室哦。”
   
    “我当是哪个,中学教历史的薛力嘛。薛老师,以前你跟着我高超造反坐过监,今天你的造反精神哪儿去了?革命的觉悟性哪儿去了?”
   
     “高主任,你的话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告诉你,你思想有问题,成了封资修的卫道士。”见薛力一脸惊异,高超板着脸说,“听听你刚才说的话,暴露了你的世界观。嗨!我说,一个封建王朝遗留下来的破玩意儿,装点雷管、炸药,让它焕发青春,为抓革命、促生产服务,哪点不好?就算不小心被烧毁了,烧就烧了嘛,主席讲,‘不破不立’,烧了破庙子,才有新房建,是好事嘛。如果被阶级敌人烧了更好,暴露了敌人,清除了隐患,给广大群众上一堂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作用更大,拿钱都买不来。嗨!亏你薛老师是给学生娃娃讲历史的,还是个老造反,哼!”

      
  “高主任,火烧得这么凶,你也忙得很。我不跟你一起说了,我要去救火了。”

      
  “走你的,注意安全哈。”见薛力钻进人群中,高超脱下军大衣,一手抛给身旁的秘书,吩咐道,“以县革委值班室的名义,通知城区各单位,立即组织人员,带上水桶、盆子,赶赴东关救火,全力以赴,不得有误。快去!”说罢,跳上旁边的土坎,招呼众人,“同志们,我是县革委的副主任,听我指挥。前面的火光就是命令!在场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冲锋在前,抢救国家财产!给我冲呀,向前冲呀......”
   
     “冲、冲,冲上前去送、送死哟,雷、雷管爆、爆得凶、凶得很哟!”
  
    “切断火源才是根本。疏散庙子周围民房的群众,到安全的地方,才是大事。”听着大火夹着噼噼啪啪的炸裂声,看着飞来的火星逼得人群后退,侯明明离开石头,上前向高超建议道,“去抢雷管炸药,得不偿失,危险......”
   
     “危险怕啥子?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群众,越是危险越要上,越是火海越要闯!我们要向3211英雄钻井队学习,不怕牺牲,闯向火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高超,犹如舞台上烈火中英勇就义的洪长青。他声嘶力竭喊叫着,鼓动着。这时县中队的士兵跑步赶来了,他精神为之一振,迎上前振臂高呼,“战士们!你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人民需要你们了!火光就是战场,大火就是敌人!党和人民注视着你们,你们的战友雷锋、王杰、刘英俊、欧阳海在注视着你们,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冲上前,冲上前——”
   
     “请党和人民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20多个士兵在中队干部的带领下,一个立正,宣誓后,喊着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雄赳赳地向火场冲去。
  
     在场的数百群众,被士兵们的勇敢行动感染了,提的提桶,端的端盆,拿的拿树丫枝,合着高超领喊的节拍,“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跟在士兵队伍后面,一股脑向前冲去。
   
      “去不得,上前就是死!死了不值得!”侯明明快速跃上前,双手一张,挡在队伍前头,“不要作无谓的牺牲,要做的是割断火源,预防庙子周围燃起来。”
   
      “你是哪个?胆敢破坏我们救火!”县中队带队干部虎视眈眈,“破坏救火者,就是阶级敌人,我们要抓起来!”说着,喝令左右士兵,上前抓人。
   
     “我这是为大家好呀!我为大家好呀!”侯明明边挣扎,边高喊,“救火要有策略,不能盲目,盲目要吃大亏。”
   
     ‘把人放了,放了!”高超走过来,对带队干部说,“这个娃儿是下乡知青,是我们县委工作队的成员。他的事,我们来处理。”说完,把侯明明拉在一边,埋怨道,“看嘛看嘛,小伙子,你今晚上惹麻烦了。”
   
     “这不是惹麻烦,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侯明明固执地说,“反正炸药都爆了,等炸药爆完了,再上前也不迟。关键是......”

     
  “关键的关键,我们是要争分夺秒扑灭火,抢救国家的财产。我......”高超“我”字刚出口,对着火光的脸一惊,神色大变,富有经验地一下扑在地上,就地一滚,滚在土坎下躲了起来。

     
   众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有的刷刷地扑倒在地上,有的急忙回头朝后跑。迅速扑到在地的侯明明只见带有硝烟的滚烫的气浪袭来,听不远处轰隆隆,轰隆隆——爆炸声接连不断,响过不停。地面嗦嗦嗦颤抖,好似要裂开一般。他弯起腰,急速后跑,又躲在那个大石头下,见文庙上空,火光闪闪,硝烟滚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爆炸声减弱了,终于停下来了,硝烟也散去了,琢磨炸药炸完了,他才离开石头,走上前,招呼众人爬起来。
   
      这长串的爆炸声,还是有作用。大火被震灭了许多,火势大为减弱。中队干部招呼他的士兵从地上爬起来,上前紧紧地握着侯明明的双手,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谢谢你。”摇摇头,默默地带着他的士兵向前救火去了。
   
       大火跟人们开着玩笑,这边泼灭了那边有燃。东边的墙头火势减弱了,西边的瓦砾堆有冒出一股明火,火焰散发着浓浓的箫胺味,刺人口鼻。高超从土坎下爬起来,心有余悸,临风站立,望着夜色中燃烧的文庙发呆。
   
       文庙周围没有水井,救火的水只能从河边一桶一桶,一盆一盆地打来。幸好文庙离河边不远,灭火的水成了当务之急。紧急关头,城区一些单位的人带着盛水工具赶来了,惊魂未定的群众又聚拢起来,自发地排成了长长的几队,一头连着河边,一头连着灭火现场。这些男女老少,手递手,来回传递着水桶、水盆,交给灭火者和河边的打水者。侯明明、何大娃、史老板,还有撤下火线的彭老大,一起插进嘈杂的队列中,手把手递水。卞司令穿件破棉袄,也兴冲冲赶来了,拿着一个带有喜字的花瓷盆,加入到递水灭火的队伍。
   
      “雷管爆炸,不晓得伤了人没有?”何大娃提着水桶传递,自语道,“炸了好长时间哟,地都在抖。怕伤了人哟。”

   
    “伤、伤得有些,我看抬、抬走了几、几个。”

   
    “不晓得是炸伤的,还是震伤的?”侯明明端着水盆说,“今年子,76年,我看不吉利。”

     
    “就、就是不吉、吉利呀,元、元月份,宰、宰相都死、死了......”
   
     “哪个宰相?”

      
    “咦——何大、大主任,枉、枉自当、当了个官,周、周总理都不、不晓得,人、人家总、总理就是以、以前的宰、宰相嘛。”史老板转过头,对旁边的侯明明说,“对、对头不?侯明明。”
   
      “周总理元月八号死的,上面不准人悼念,很多人不晓得。”侯明明说,“前段时间批林批儒,批儒就是冲着周总理来的。”
   
      “硬是要来起呐!这几年从刘、邓、陶、彭、贺、罗,一直到林、陈、叶、黄、吴、李、邱,遭的都是大人物。”何大娃小声说,“我也听说过,批儒就是批周总理。喜得好总理他老人家害病死了,不然又要遭起。”
   
     “遭、遭这、这么多大、大人物,硬是朱、朱元璋出、出世了,天要转、转了。”
   
     “啥子天要转了,结巴儿,啥子话?”彭老大见史老板嘴巴吐出舌头,半是认真,半开玩笑,“你嘴巴叉,又说反动话,妄图变天,遭起!”
  
     何大娃接过话头,“史老板,注意点哈,大年初一谨防要给你开印,弄你到牢房头吃过年饭。”
   
    “我说忙、忙了,说错、错了,我反、反动,我悔、悔过,悔、悔、悔过。”
   
     “哪个在这里说反动话,要悔过?”高超威严的声音传过来了,“同志们都在劲往一处使,千方百计积极救火,哼!有人在这里说反动话,扰乱军心,要遭起哟!检举出来,按纵火犯论处。”
  
      “没有哪个说啥子反动话。我们是在谈天说地,说戏台子的朱元璋,开玩笑。这样,干起活来就不累了。”侯明明提高嗓门回答,“我们都是有觉悟的革命群众,哪个敢说反动话哟。”
   
     “对,对头,我、我们都是无、无产者,最、最听毛、毛主席的话,哪、哪个敢反、反动哦!”
   
     “难得说,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高超走过来,眼睛盯着史老板说,“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跑不掉,跑不掉。高大领导,毛主席指示你随口就来,出口成章。”彭老大嘿嘿一笑,“毛主席著作你硬是学得好哟!说得比我唱得多。”
   
     “不是吹,毛主席著作的雄文四卷,我每年都要通读几遍,越读越想读,内容有一半都能背得下来。”高超得意地说,“省、地、县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的名额,几次有我,我都高姿态,让给了别人。谁让我是革命领导干部嘛。”
   
     “学得好,学得好,高主任,我们老百姓要向你学习。”何大娃附和,“学习......”
   
     “要学习,就要向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学习!牢记毛主席教导,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时刻提高革命警惕。”高超打断何大娃的话,严肃地说,“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横顺要跳出来捣乱,大年初一,没有睡觉,利用我们过春节,跳出来搞破坏,烧房子。看,一大幢古色古香的房子,祖先给我们留下来的珍贵文物,被烧得面目全非,屋子里面的国家财产,损失及其惨重,全完了。阶级敌人好恶毒!”说到这里,他一眼瞧见队列中递水的卞司令,喝道,“你这个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想想你是啥子身份,这里是你呆的地方吗?
   
    “我跑来救火,国家财产要爱惜噻!”卞司令端着盆水,嘀咕着,“我把平时舍不得用的结婚时的新瓷盆都拿来了,思想要得噻。高司令,不,高主任,我晓得自己的身份,在这里是老老实实传水,他们议论,我只是听,没有开腔。不信,你问侯明明他们。”
   
     “这有啥子问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高超背着手,对卞司令说,“只要你老老实实改造,老老实实劳动,还是有出路的。”
  
     “有啥子出路哟,我们坐过监的人出来,工作打脱了,饭碗打烂了,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唉!政府,不,领导同志,今晚救了火,有加班饭吃没得哟?”

        
  “吃、吃、吃,你只晓得吃!”高超骂了句,“来救火,你就是为了来混饭吃!”

      
  “我这天过年,都没有咋个吃饭。就是早晨到大十字杂货店,史老板给了我个叶儿粑。饿了大半天了,人遭不住。” 说到这里,卞司令一脸沮丧,“高主任,你了解我的为人,我遭的是冤枉,冤枉呀!你要帮我说......”
   
     “说,怕背箩嗦。你的事,是你自己造成的。哪个喊你发宝,跑到宜宾万人会场主席台前去出风头,大喊大叫,身上居然还操刀带枪......”
   
    “枪是假的得嘛,那是演戏的道具枪。”
   
    “哼!人家哪管你的枪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刀是真家伙。非常时期,非常场合。那个会的阵势,安全之重要。告诉你,扁担,不要自认为你的戏演得好,这出戏你演砸了,演出问题了,代价大得很。”高超听卞司令唉声叹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以前都是兄弟伙,当哥子的直言,兄弟你当过造反派,群专部的指挥长,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吗?不说在外地,就是在屏山,我们的领地,自家兄弟伙茶场的冯麻子、林场的黑娃,木船社的陈老二,一时兴起,冲动犯规,结果咋样呢?唉!两个都死球了!一个还在坐班房。你呢,虽然坐过笼笼,活出来了,算你狗日命大,已经不错了。我说呀,人要会想,其它的,就不要东想西想了。人呀,在哪座山,就唱哪首歌,要好自为之。我高某人说的话对不对?”
   
     “话是这样说,锅儿是铁铸的,碗儿是空的。我今后的日子咋个过嘛!唉!我硬是稀里糊涂,一时冲动呀!”
   
     “糊涂?冲动?得了软骨病,一天到黑就想巴结人,见到领导就讨好,哈巴狗!你不遭,哪个遭嘛?”高超越说越气愤,教训起卞司令来,“你扁担过去给我一起造反,也不学学我。在社会上混,你要自己尊重自己,把自己当成人,把当官的看成动物,或者看成你的仆人,这就对了。你看我,见到当官的,老子盯都不盯。虽然我当了县里面的头头,上面派来的县委书记,老子理都不理,看都不看一眼。不合老子心意的,老子造反派脾气一发,手一挥,管你书记不书记,给老子爬爬爬!爬一个,爬二个。老子就是这样硬气的人!做人就要做到这个份上,顶天立地。你呢,有球用。拍马屁拍歪了,遭整了,背求时!你摔了跟头不痛,爬起来痛,想不过,不断上访,找过我们很多次了,我也给你说过好多次了。你惹的祸大,祸大,影响之广,之恶劣。你那是天字号案,很多人,包括你熟悉的人,特别是机关的人,都是墙倒众人推,跟着踩你,还要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记住,机关里有机关喔!扁担,要不是我高某人同情你,晓得你是演戏的,性情中人,只是想出出风头,讨好领导,麻着胆子给你说情,上下斡旋,你姓卞的现在还不晓得在哪里哪?还能在这里跟革命群众一起提水救火?”

   
    “我冤枉呀,实在冤枉......”
   
     “冤枉?你跑到宜宾去喊冤枉,就算冤枉,也是宜宾首先整你的。你扁担在政坛上打滚这么多年,不晓得宜宾整人凶吗?宜宾寸寸土地,都是角斗场,杀场!我也遭过多少次,遭过多少明枪暗箭。我脑壳灵醒,都躲出来了,只不过苦往肚皮头吞,没给外人说。”

  
  “你是你,县革委领导,一呼百应。我是我,劳改犯一个,锅儿吊起甩,唱饿龙纲。”

   
   “喊球你搞政治不懂政治,喊球你拍马屁,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一个演员,就在你的小舞台上跳嘛,跑到社会大舞台,跳个球!”高超数落着卞司令,“你扁担要好好反省,要晓得行情,我们国家的政治,讲的是关系。啥子本领,啥子才华,统统无用。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不像外国的政治,是多党派,是选票。为了这张选票,你就是大爷,总统都要求你!你扁担在那里,不但可以当明星,还可以当总统。是噻!几个人伙起就可以成立一个政党,在政府备了案,就可以竞选,当议员、当市长、当州长、当省长、当总统都可以。官瘾随便过,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民主自由。问题是你扁担去得成外国不嘛?去不成的!你没溜出国门就遭逮。喊球你没有生在外国,是生在中国。在中国你就要夹起尾巴做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喊冤,喊破天,没得哪个管你!喊球你投错胎,投错地方。背球时!”见卞司令耷拉着头,不开腔,高超摆了摆手,话音平和了些,“知根知底的话说了这么多,你好好想一想。算球了,话说了一串,懒球得给你一起说了。现实点,肚皮儿要紧,快去,给我加紧劳动,不要偷懒。等劳动完了,去馆子头吃碗面,吃牛肉面,比素面多一角,钱我出。”

     
    大有大的难处。知道高超这几年在官场也混得艰辛,一起造反的战友东一个西一个倒台了,有的还进了监狱。他虽然有后台,有路子,关系广,左右逢源,立在台上,但日子也不好过,岌岌可危。刚才说的一番话,他是在发牢骚,借题发挥。卞司令心里清楚,不便,也不敢明说,只是笑了笑,叹到,“米箩篼如今跳到了糠箩篼,极左跳到了极右。”
   
   “扁担,你说啥子?”高超警觉地问,“啥子极左跳到极右?”
   
   “没得啥子,司令,你听错了。我是说,接着挑水,灭了火,好吃面。再说,我在你面前敢说啥子?”
   
   “念你也不敢说!”
   
   “是噻,吃牛肉面,我是要说的哟。”
   
    “吃牛肉面就好好给我卖力,不要偷奸耍懒。”
   
    “要得,我要吃三碗哟,吃三碗肚皮才吃得饱。”

     
    “只要你好好劳动,好好改造,五碗都可以。”

     
     “好——的!”

   
     “好的,要看行动。”高超见卞司令眉开眼笑,弓个背背儿,卖力地挑水去了,发出感慨,“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啊!此一时彼一时。”他见递水的人忙不过来,也加入了进去,帮忙递水。
   
     “咦!咦!高司令,高大领导,你站错了,你的位置应该在前方指挥救火,咋挤进来给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一起打堆?”彭老大打趣道,“司令,你跟我们站在一起,我们心头虚哟!”

     
  “虚啥子,心中无冷病,哪怕吃西瓜。彭老大,这都不晓得,领导来,和老百姓心连心。我高超站在这里,是给同志们打气,鼓劲。”
   
     “前方需要你哟!司令!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哐当哐当哐当——”
   
     “前方后方都重要。彭宣传员,你赶我不走,我在这里站定了,我在这里督战。”听彭老大一段语录歌唱完了,高超站在何大娃一侧,边递水桶边说,“亏了大家,搞得这么忙。阶级敌人很可恶呀!过年都要出来搞破坏,不让大家过伸展年。”

      
   何大娃接口道,“一定要把放火的阶级敌人揪出来,交人民公审,才解恨!”

   “弄、弄来枪、枪毙。跪、跪在这东门河、河坝头,跟彭特、特务一样,嗑、嗑儿嘣,背、背上再插几、几刺刀。背、背时!”
   
     “背球时啰,有线索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主任,搞清了,搞清了——”

     
  “啥子搞清啰,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火。”高超走出队列,问来人,“王科长,情况怎样?”

     
   “跟你预料的一样,是有人故意放火。主任,你太神了!”王科长上前报告,“这是典型的纵火案,看,证据都在。”说着,递上一盒火柴,“这是我在放火的人身上搜出来的,人赃俱全。”
   
     “何如嘛,我料事如神。阶级敌人春节都不过,跳出来,与我们无产阶级疯狂较量。主席说得好,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呀!”高超说着,手指一弹,“守库房的人呐?王科长,带来没有?”
   
     “跑了。”王科长答,“据我们了解,守库房的保卫,家在农村,春节回家探亲去了。库房临时请了一个姓吴的老头看守。这大年初一下午,吴老头被他的女,清管所的吴主任接到家去吃过年饭了。听说库房燃起来了,吴老头吓得躲了起来。”
   
    “值班的人不管躲到哪里,都要找到。哼!值班不负责任,擅离职守,跑去吃饭,造成损失,简直不像话。这要追究。库房的领导也有连带责任,要处理。”高超看了看周围的人,问道,“纵火犯呢?”见王科长迟疑,他吼道,“人呐?怎么不给我带来,赶快给我带来!”
   
     “主任,这、这......”
   
     “这这这,啰嗦啥子,快去,把人给我押上来,我就要看看这个人的三头六臂。我要现场审问。”高超一脸威严,“快点!”见王科长一个转身,跑步押解人去了,他虎着脸对众人说,“继续加把劲,把水桶提快点,灭掉残火。然后开现场斗争会,联系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上串下连,把现行纵火犯牵出来亮亮相,给大家一个警示,上一堂活生生的阶级斗争教育课。让大家认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性和阶级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艰巨性,时刻把握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过一个有意义的革命化春节。”

      
   “高主任高!开现场斗争会,打击敌人,教育群众,作用之大,影响之深!这个会,好!开得好!”何大娃点头赞叹道,“文庙失火,是个契机,带来了大批判,革命的大批判!化腐朽为神奇,高,高,实在是高!”

   
  “群众的革命觉悟才高,高!呵呵呵!”望着火中东倒西歪的文庙,高超笑起来了。
   
       笑声中,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站过去,跪倒!”纵火犯被王科长推搡着押上来了。高超拿着手电筒上下细细一照,怔住了——

     
    侯明明上前一看,这个放火的竟是个女孩,小小年纪不过十岁,穿一件大人衣服改做的浅绿色花衣裳,打着补丁的蓝短裤下,两条冻得红肿的小腿,套着一双破布鞋。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你是放火的人?”高超弯着腰,迷惑地问,“火是你放的?”
   
     “放了火又咋个嘛!”小姑娘居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清纯而稚气的脸上,嘴巴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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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林发布于2011-03-23 16:12:15
这样,一天一篇,也太让读者,纠接啊
我来说两句

(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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