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报何时了 连闯三个鬼门关》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3-18 12:07:32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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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二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连闯三个鬼门关

                            文/侯明明 廖又蓉


    洪水瞬间漫进船舱,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陷入了绝境。一个个就像罐头里的鱿鱼,在黑水中扑腾,挣扎。轮船侧身在房子般大的漩涡中旋转,转眼颠覆,船底朝天,一起一伏顺潮流漂浮。
   
     就在洪水卷来,轮船颠覆刹那间,侯明明喊了声,“侯亚红快逃!”纵身一跃,本能地抓住船边的铁栏杆,憋着气,挺住盖天的浪头,顺着铁栏杆朝水亮的地方爬,居然爬出了水面,扑向了空无一人的鱼脊背。鱼脊背就是船工俗称的船底背部。屏航4号的鱼脊背中间凸,呈拱形,长约三四十米,顺水漂流了几米,被斜面刹来的一连串约乒乓桌大小的漩涡旋得左右起伏,这给扣在船舱里的人带来了逃生的机会。一些人头从鱼脊背两边的浪花中露出来了,渐渐地,越来越多。

   
   人头慢慢向鱼脊背聚来,有的喊救命,有的伸出手求救。站在船底边上的侯明明脚踏波涛,毫不犹豫把伸来的手朝船底上拉,把激流卷来的人头连同头发朝船底上扯,其中一个长发起伏飘来,他倾身提起来朝船底边一拖,竟是一脸苍白的王平。顾不得说话,他又去救人了,手抓起了落汤鸡卞德怀、苟平,还有一脸恐慌、身背唢呐的田泽生。不知拉扯了多少个,实在精疲力尽了,腿一软,瘫倒在船底上,迷迷糊糊。田泽生蹲在他面前哭泣,惊醒了他。他打起精神,问田泽生见到侯亚红没有,田泽生红着眼睛,结结巴巴说,“先,先看见,这、这后来就没有了。刚才,我还、还在船舱头和侯亚红摆龙门阵,一下子船就偏了,水一来,侯亚红推了我一把,我脚杆到处蹬,蹬,钻出了船舱,浮了上来。侯亚红就再没有看见了。”

   
  侯明明心一沉,眼泪流出来了。他心不甘,眼睛搜索,希望能看到兄弟侯亚红。江面上,到处是水浪起的人头、木片、尸体、救生衣、旅行包和其它漂浮物,江两岸是震耳欲聋的哭声。这鱼脊背上站立的是一簇簇湿淋淋的人,战战兢兢。刚脱险的彭老大趴在鱼脊背上,脸色灰白,垂头丧气,看着周围的惨象,不停捶胸跺脚。侯明明站立起来,迎着飒飒江风,对身旁的田泽生说,“小田娃儿,把号给我吹起来,给大家鼓鼓劲!再引起岸上的人注意,好来救!”田泽生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说,“我吹《喜洋洋》,这支曲吉利。我只学会了几首,《百鸟朝凤》和《喜洋洋》吹得最好。”说着,揩了揩鼻头挂着的清鼻涕,缓缓把后背上的唢呐取下来,对着辽阔的青天,嘟嘟哒哒吹起来。

   
   《喜洋洋》吹响着天空,吹响着山川,吹响着江河。太阳收起了阳光,藏起了笑脸,躲进了云层。天暗淡下来,乌云密布,淅淅沥沥撒起了雨点。一会儿雷电交加,大雨倾盆,一阵急一阵。

   
    金沙江象脱缰的野马,越来越狂暴,湍急的黄褐色洪流,夹带着泥浆、断木、尸体、杂物从上游席卷而下。

   
   江风刺骨,河水呜咽。鱼脊背冒着雷电和风雨,带着响亮而欢快的《喜洋洋》唢呐声及人们凄厉而恐慌的哭喊声,沉沉浮浮,摇摇摆摆,顺着水泾向下游漂去。新大滩漂过了,前面江右岸就是云南水富县城。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江岸趸船上的高音喇叭正在庄严地播送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处理渤海2号事故的决定:石油工业部海洋石油勘探局“渤海二号”钻井船,1979年11月25日在渤海湾内翻沉,造成船上职工72人死亡和国家财产的重大损失。这是严重违章指挥造成的、我国石油工业史上最重大的责任事故。经国家经委、国家劳动总局、中华全国总工会及天津市、区工会、公检法等单位组成的检查组查明,海洋石油勘探局在接受石油部命令“渤海二号”紧急迁移井位的难于完成的任务以后,采取了违反拖航安全的错误做法,冒险降船、拖航,是造成这次不应有的惨痛事故的主要原因。这起惨痛事故是一个典型的官僚主义瞎指挥案例......直接经济损失3735万元。国务院副总理康世恩对这一事故没有认真对待和及时处理,在国务院领导工作中负有直接责任,由中共中央给予记大过处分。撤销......彭老大听得目瞪口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神经质地跑到鱼脊背尾部,对着前面的人群大声说,“旅客们,我要给你们唱川戏来了,送精神原子弹来啦,送毛主席诗词来啦!我要用毛泽东思想来武装你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说罢,深呼一口气,吼出了哐当哐当的声音......
   
     
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 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 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
    哐当哐当哐当......
   
    彭老大哐当哐当的声音很快被岸边的高音喇叭镇住了,广播音调沉痛严肃,金沙江两岸群情悲愤,泪飞如雨。江中心漂浮的鱼脊背,连同水中的人,哭天嚎地,声声刺耳。侯明明从鱼脊背站起身,扯开嗓子喊道,“大家不要哭,不要怕!我们已经站在这船底上,相对比较安全了!但我们不要只顾自己,要齐心协力救水头的人,救一个算一个。”

  
  “对,对,救人要紧!”有人附和。只听卞德怀的声音传来,一声比一声猛,“镇静,听我指挥,都听我指挥......”

  
   “哪个要你指挥?瞎指挥!狗日扁担,搞怪了,这个时候了,还想过官瘾,球!管好你的嘴巴!”彭老大在前方人堆中指手划脚,惊嘘嘘的声音传来,“我是本船社的主任,又是本船的安全督导。通通都有,大家听我指挥。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这鱼脊背很危险,人站了这么多,更承受不住下面船体的重量,大家不要慌,不要乱!趁这船底还没有彻底下沉的时候,多救些人,注意安全。”说着,把提在自己手里的救生袋往不远处水中的人头丢。人们开始救人了,那些被水冲到鱼脊背两边的人,基本得救。得救的人,一些也加入了救人的行列。有的站在船底边上,出手相助飘过来的人,你拖我拉,不长时间,鱼脊背上密密麻麻呆满了人。人中有人喊,“爸爸,大姐,二哥,你们在哪儿哟?”还有人哭号,“妈妈,我的妈妈哟......”王平惊谙谙的声音也响起来了,“表哥、小圆头,快游过来,朝这船边游。”小圆头惊恐的的声音传来,“我游不动了......”

   
   “再游两把就到这鱼脊背来了!不要慌!”侯明明鼓劲,见波涛中的赵锤子一手扯着小圆头的背心,一手向船底边划来。快接近凸起的船底边,他一把拽住赵锤子的衣领,就往鱼脊背拖。水中的赵锤子顺势把小圆头顶上了船。接着,赶过来的王平和侯明明一起把赵锤子拖了上来。这边拖上了人,那边又响起了喊声,一瞧,蛮蛮夹着陈眼镜,在不远的浪涛中喊救命。侯明明向他们甩了个救生圈,等两人游过来,大家七手八脚,把他俩拖上了船底。此时,陈泽勤惊叫的声音响起来了,凄惨惨的,“救命,救命呀!”侯明明循声望去,见几米远的地方,李英拖着她的胳膊,挣脱漩涡,拼命向鱼脊背方向游来。眼看就要接近船底边了,船边人的人正要出手相助,突然,一股潮水涌来,把她两人打走了,一沉一浮。侯明明慌了神,一把抢过身边人的救生衣,咬着牙扑通一声,飞向激流,向两人奋力游去。挨近两人身旁,他把救生衣甩过去,叫两人紧紧抓住,然后一手拉救生衣,一手向鱼脊背方向拼命游去,游到船底边,一一被彭老大、扁担等人拉了上来。

  
   涛连涛,浪推浪,皮包、旅行袋、浮财,一团团漂来,有些人见财起意,从鱼脊背跳下去打捞,即被水冲走,命归黄泉。看到这些,几个善男信女爬向鱼脊背顶,面向西天,双手合一,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

  
     雨还在下,风还在吹。鱼脊背漂浮着,载着逃生的人,带着欢快的《喜洋洋》唢呐声,迎着暴风骤雨,在浪涛中颠簸。
   
 天昏地暗,雷雨交加。雨越下越大,雨帘冲刷得人睁不开眼睛,唢呐声也停止了。田泽生把心爱的唢呐背在背后,向侯明明说了一声,“我不吹了,遭了,船底好像在下沉。”侯明明也有所察觉,对田泽生说,“不要怕,如果沉了,跟着我游。”鱼脊背上的人太多了,的确开始下沉,正如彭老大说的很危险。昏黄的江水一浪一浪打来,渐渐淹没船底边,漫上人们的脚跟、脚肚、膝盖,一节节攀升,大家恐慌起来,有的嚎啕大哭。刚被救上鱼脊背的陈洪顺,眼镜不知去向,一脸雪白,牙齿磕碰,哆哆嗦嗦,双手抓住蛮蛮的胳膊说,“蛮蛮,蛮蛮兄弟,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今天,我恐怕过不了鬼门关,要到龙宫......”

  
   “老板,这话不吉利,我不听,不听。”蛮蛮摇着脑袋打断话,坚定地说,“我背也要把你背出鬼门关,不要你到龙宫去当驸马爷......”

  
   “谢谢你的好意,蛮蛮!”陈眼镜打断话,按着自己的想法,悲戚地说,“我交代你几句话。诚心的,好好儿听!今天这个样子,能不能活出去,要打个问号。我不识水性,如有不测,我身上的一万多块钱就交与你全权处理,相信你。若你逃生出去,自己留5000块钱当本钱,找点生意做,其余的交给你刘二姐。拜托拜托了!记住,给我睁大眼睛,盯着那个汉娃子,不要他狗日的乱想汤圆儿吃!”

   
    蛮蛮喊了声“老板保重!”下跪在淹上船背的水中,向陈眼镜一拜。旁边的小圆头,满脸泪容,鞠着躬,双手作揖,也向赵锤子下拜。边拜边哭:“爸爸,我再喊你一声爸爸,谢谢你十年的养育之恩,儿子要到天堂......”

  
  “啥子鬼话!”赵锤子打断话,关切地说,“儿子,不要怕!你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刚刚把你救起来,你应该高兴,高兴。听我的话,跟着我,拖也要把你拖到岸上。放心,有我在,就有你在,你不会死的!记住,儿子,众多人在你身边,不要虚!”

   
    站在赵锤子身后的王平鼓励道,“小圆头,你怕啥子?你阿姨是个女的,都不怕!你是男子汉,更应该雄起!”

  
   李英也在一旁安慰,“赵方同学,不要东想西想,振作起来!老师和同学们都在你身边,岸上的人也会来救我们,振作起来!”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寒噤,看了看水快淹没的鱼脊背顶,皱着眉头问赵清明,“我们小组的同学,还剩多少,还有哪些在水里?”赵锤子抹了抹流到眼睛边的雨水,左瞧又看,盘算着,“我们这边有两人,那边站有张鑫、罗小敏、袁保三人,但是曹玲、黄勤、杨耀平、徐可强、马建几个不见了,恐怕 ......”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不要着急,你看,你看!”侯明明招呼赵锤子,手指模糊的右岸,“岸边有船儿划过来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哈哈,有救了,有救了!船来啦!听声音,铁驳船开过来了。”赵锤子顺着侯明明的手指,向江岸张望,突然回头,激动地拍着小圆头的肩膀,使劲摇着说,“儿子,我的赵方同学,再坚持一会儿,就有救了。”

  
  “有救了?我的亲生父母没有救,我的小弟没有救?”小圆头转过身,抬起头,望着阴霾的天空喃喃自语,“爸爸、妈妈、小弟,你们在天堂可好?小圆头想你们,念你们!你们的血海深仇,小圆头今天要给你们报,要给你们雪恨!爸爸、妈妈、小弟,你们在天堂保佑我,让我杀了仇人,再来和你们团圆!”说完,抽出腰上的匕首,就是那把在船舱捡起的孙猴子的匕首,一个回身,狞笑着向赵锤子刺去,“大坏蛋,去死吧!”

  
   “那股神经发了!”赵锤子脸色大变,脚踩浪花,倒退一步,撇开刀锋,大声喊道,“儿子,赵方,你娃疯啦,疯啦!”

   
   “哼!姓赵的,你才疯了!”话落,小圆头满脸杀气,挥起一刀,又向节节后退的赵锤子胸部狠狠刺去。站在船底边的赵锤子没有退路,眼看就要刺中。懵懂中的李英一下子清醒,喝道,“住手!放下刀子!”淌水飞快扑上去抢刀,却被飞刀刺中腹部,身体缓缓下沉。陈泽勤和王平慌了,赶紧上前扶住她。侯明明脱掉身上的白衬衣,揉成一团,给她捂住伤口后,紧握双拳,眼珠喷火,逼向小圆头。小圆头持刀后退,退到鱼脊背边,水淹上大腿,声嘶力竭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杀老师的,是误伤的。”

  
  “鬼话,哪个相信你?”侯明明一步步逼近。

  
  “当真,我是要杀赵锤子,他是我的仇人。再过来,杀伤了人,我不负责!听我说,说了随便你们咋个!”

  
  李英面无血色,有气无力看了小圆头一样,左手摆手,右手捂着喋血的胸部,连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忘恩负义的家伙!”王平双手搀扶李英,怒目质问小圆头,“赵清明哪点对不起你?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就是为了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面不改色的小圆头,冷冷地向众人诉说了自己一家人的遭遇,“就是这个姓赵的,为了一个女的知青,害死了我的父母和我的小弟。”

   “人家赵清明救了你呀!没有赵清明,就没有你的今天。”王平悲愤地说,“小圆头,说话凭良心,人家赵清明爱护你,真诚对待你,把你当亲儿子看待,一瓢汤一口饭把你喂大,供你读书,刚才还救了你的命......”

  
   “救了我的命是事实。”小圆头打断话面无表情说,“可是我家两代失去的是三条命,三条命呀!就算赵锤子救了我一命,还欠我两条命。再除去那个女知青一命,都还欠我一条命。不报仇,说得过去吗?不报仇,我活得下去吗?”

  
  “你活不下去,哼!”王平怒斥道,“可你还口口声声喊赵清明爸爸,喊得多甜。你这个伪......”

   
  “伪君子,嗨嗨!随便你们咋个骂,无所谓,哼!”小圆头打断话,冷漠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报仇雪恨才是目的。告诉你,姓王的,我喊爸爸,就是为了杀仇人。晓得不?我卖乖,我强颜欢笑,嘴巴头喊仇人为爸爸,心头却在滴血,滴血,恨不得杀了狗日!喊了十年爸爸,滴了十年血,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出来的。只有报仇两个字支撑我!”洪水一圈一圈漫上来了,漫到了肚皮,他无动于衷,流着泪,对众人和盘托出,“明人不做暗事,我9岁进赵家的门,是有意的,就是为了报仇,报仇!装着可怜的样子,让他姓赵的养我,供我长大,再寻机报仇。可惜啦,几年前的那天晚上,在侯明明家旁边的茅房坑,我假装失足,把赵锤子扯下粪坑,可惜粪坑浅了,人没有淹死。在学校读书,我趁这个锤子患感冒,用大剂量安眠药灌他,狗日命大......”

   
  “我王平饶不了你,狗杂种!”

  
  “骂哪个?”

  
  “骂你!狗杂种!”

  
  “狗杂种?我爸是党员,我妈是团员,我是革命的后代!啥子狗杂种?”

  
  “你杀你的养父,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看哪个不得好死!”小圆头瞪了王平一眼,转头对着赵清明舞刀,“哼!冤有头,债有主,锤子龟儿,你不得好死!”说到这里,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地说,“姓赵的,这次,机会又来了,天老爷成全我!我要杀你,杀不了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呵呵呵,好一个血性男儿,英雄哦!开眼界开眼界!呵呵!”沉默已久的赵清明脸上铁青,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脸色一变,手指指向小圆头鼻尖,“你娃当真是英雄?英雄,呸!狗熊!肇皮哟肇皮哟!枉自吃了老子七八年饭,给老子一起混,冒个大学生皮皮,一点头脑都没有。蠢猪!”

  
  “说这些干啥,姓赵的?我小圆头不怕死!”

  
  “不怕死?老子更不怕死!姓赵的啥子场面没见过,重庆武斗,在刀尖尖上跳。下乡......”

  
   “少说!”

  
    “老子偏要说!你娃给老子听着,老子教你!”

  
   “少球说,老子要杀你!”

  
   “杀杀杀,要杀好多人?老子晓得你有血海深仇要报。”见小圆头一脸诧异,赵清明眨巴着眼睛说,“杀人,杀一个无辜的老师,够了,够了!你娃给老子想一想,假如你的刀尖刺向贪官污吏,指向那些整人害人的人,英勇杀贼,血溅办公室,不幸被凳子绊倒捉住,慷慨就义。临刑时大唱: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你将赢得万民尊重,收获热烈的掌声而留名青史,并将被司马迁归档与陈涉一块进入世家之列。”

  
   一席话说得小圆头迟疑,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侯明明急中生智大喊,“铁驳船要开过来了,看!”趁小圆头转头的机会,他飞身上前把滴血的衣裳朝小圆头一罩,双手死死按住小圆头握刀的手,边夺刀边骂,“人都快淹死了还要杀人?”

  
     一番搏斗,小圆头手中的刀掉在水里,嘴里喘着粗气直骂“放开,姓侯的你放开我,我要报仇,我要杀人,杀人,杀狗日的!”。他挣脱出来几跳跳,一把扯掉罩在头上的血衣,发狂了,抽出身向赵锤子扑去。

  
    不顾众人阻挡,两人舍命扭打,缠在一起,水花四溅,在鱼脊背顶上滚来滚去,转眼滚到了激流中,无影无踪。
  
   王平呆呆看着,咬住嘴唇不出声,眼泪刷地流出。

   
   李英气息奄奄,无力地垂下了头。

   
    缓缓驶来的铁驳船,鸣笛声声。

   
    浪子前仆后继,一个个滚来。

   
    鱼脊背上异常安静,人们神色严峻,翘首以待,眼巴巴看着远处铁驳船驶来的方向。可是铁驳船慢悠悠开,边开边救水面上的人,好不容易接近,还未靠拢,鱼脊背剧烈摇晃,上面的人乱起来了,喊着救命啊!纷纷去抢铁驳船抛来的游泳圈、救生衣、绳子及伸来的蒿杆、木棒,争夺得相互谩骂、拼命打架。看有的拿着蒿杆、有的抓着绳子死死不放手,抢夺的人汹涌而上,架越打越凶,救援受阻,侯明明怒吼道,“抢啥子抢?打啥子打?一个个依次上,再抢再打,大家都没命......”话未说完,承受不住自身载重量和铁驳船带来的浪子,鱼脊背彻底下沉了。人们顿时失去了依托,乱套了,四零五散,随波逐浪逃命。侯明明踩着水,接到了一个从铁驳船抛下来的游泳圈,向李英方向游去。汪洋中,王平、陈泽勤不知去向,只见李英在下方不远处的波涛中起伏,沁出道道血丝。侯明明游过去,把游泳圈套在她的腰上,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嘱咐她在水中不要动,跟几年前在金沙江漂流一样,身体尽量平躺,胸部挺起,昂起头。脸色苍白的李英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喘着粗气,吃力地说,“明明,我好冷,冷!恐怕不行了......”

  
   “你一定行,坚持住!

  
   “不行了,不要管我。明明,快逃命!”

   
   “不许说话,有我就有你在。”侯明明一手托着她的脖颈,一手划水,想划到铁驳船边,可是处于水泾上,水直朝河心刹,根本不可能靠船,况且,越到船边,浪子越大,只能顺水下漂。顺水漂,也是个办法,至少省力。漂呀漂,风小了,雨也渐渐小了,看着李英长睫毛上挂满了水珠,眼睛闭了起来,害怕人不醒,他说道,“就这样,英子,你双手抓牢游泳圈,好好平躺,不要睡着,我带着你漂。听我的,前面就是安边大桥,只要扶住桥墩就好了,上了岸,马上带你找医院,痛痛快快睡一觉。睡饿了,去馆子头买饵块吃。你不是喜欢吃饵块吗?屏山包谷粑切成小块,用猪油、辣椒煎的饵块,不亚于云南饵块。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絮絮叨叨一通,不见回音,他又说,“千万不要睡哟,英子,听我给你唱段屏山船工号子。”说罢,踩着假水,大声唱起来:

   
      二四八月凉风天,哥走大路妹来牵。
    热水泡来冷水洗,凉了哪个来经优你。
    二四八月天气长,情妹下河洗衣裳。
    巫山多云雨,妹儿多情意。
    自古红颜多薄命……

  
    想到后面一句不吉利,他改口,“重新唱一首,英子,是你喜欢的。”说完,鼓着劲,吃力地唱了起来:

     不管风吹雨打乌云满天,
     我们歌唱我们战斗.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
     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李英微微睁开眼,浅浅一笑,嘴巴嗫嚅,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敌人们的末日即将来临,我们祖国就要获得自由解放!”一丝丝殷红的鲜血,漫过蓝北相间的游泳圈,在浑浊的江水散开。

   
     歌声和血水很快被浪涛声淹没了。上空,刺眼的闪电划来,隆隆雷声劈头盖耳。

   
     哗——哗哗一排浪涛打过来之后,一股齐头水发了,一串串大小漩涡跟着漩来,把两人漩得团团转。侯明明昏头昏脑,浑身无力,手却紧紧托住李英的头漂浮......恍惚中,一个声音传来:划过来,过来!放眼望去,上游飘来了一大块木板,板上竟有几个人,招呼道,“伸出手来,搭你们一把。”

   
    天无绝人之路。
   
   等木板漂到面前,侯明明咬紧牙关,双手将李英使劲往木板上托,上面的人伸出手来帮忙,几下子把她提了上去。然后趁着一排巨浪推来,他趁势抓住木板一撑,腿一抬,滚到了木板上。木板长约10米,宽约5米,大概是4号轮上散了架的顶棚。上了木板,正在喘息,一声“救命!”响起,水中又晃出一只手,他和木板上的人把那只手一提,竟然是身背唢呐的田泽生。田泽生惊魂未定,喃喃自语,“侯大哥,我一直跟在你后面游,几次被浪子盖了,呛了水,我都划起来追你。”

   “看见侯亚红没有?”

  
   “一直没看见。”田泽生摇头说,“我一直在帮你看。”他看侯明明一脸焦急,嘟嘟嚷嚷说道,“侯大哥,我给你说,侯亚红游泳比我厉害,肯定不会死。过端午的时候,我两个游对河,侯亚红游过去了,我不敢。还没游到一半,我就折回来了。”

   
   “等上了岸再说,现在保持体力。”说完,侯明明转身,对躺在木板上的李英说,“好好休息,等上了岸,我们马上到医院。”

  
   “还到医院,人都死了。”身边那个穿凡尔登裤的男人瞧了一眼李英,摇摇头说,“你看,肚皮上的伤口,白晃晃的,血都流干了。“旁人也附和道,“对头,人都僵硬了,不晓得死好久了。”

   
  “不可能,不可能!人家当过兵,身经百战。”侯明明不相信。

  
    “水头的事情难得说,龙王爷凶!”凡尔登裤子苦笑着,用软绵绵的成都话说,“我老婆是医生,还是游泳健将,经常到市游泳馆参加游泳比赛,拿过奖。我两个女儿,是市学生游泳队的,经常都在训练,这一次,遇到鬼了,哎!全军覆灭了。”

  
  “不要说得那么绝对,还有你一颗种子。”侯明明回了一句,蹲下来大声喊道,“李英,李英,李老师!英子,英子!”喊了一阵,始终没有回音。他心里咯噔一下,揩了揩潮湿的眼睛,仔细一瞧,李英面色青乌,双目呆滞,嘴巴紧闭。田泽生的话在耳边响起,“这个女的是死了,硬是死了!”侯明明赶紧用手一摸,发现李英鼻孔没有气息,周身冰凉而僵硬......霎时,泪花涌出,模糊了双眼。

  
  “小伙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全家死了,我都没有哭。”成都话响了起来,“今天这个阵仗,这个凶险,世间少见。你我能不能最终活出来,登上岸,都要看命大不大。”说完,竟然流出了泪,边哭边唱起了歌:洪湖水呀,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家乡,清早船儿去撒网......”

  
  “唱就唱,何必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侯明明对凡尔登裤说,“我们从水底下的船舱头爬出来,爬上鱼脊背,鱼脊背沉了,又漂浮这么远,一路漩涡。正如你说的,这个凶险世间少见。我们见证了奇迹,创造了奇迹......”

   
   “我们正创造历史!金沙江作证,今天8.26作证。”凡尔登裤铿锵有力,揩了揩红肿的眼睛,抬高声音仰天唱起来,“洪湖水呀,浪打浪......”

   
     浪打浪,浪推浪,金沙江上洪峰迭起,汹涌澎湃,木板左右摇晃,险情又要来了。侯明明迎风站立,看见前方数十米的地方是黑耸耸的安边大桥,近了,近了——石桥墩周围,漩涡成串,浪花迭起,前面水中有几个人想去攀扶桥墩,还未游过去,即被飞速的漩涡吸了过去,一个个在桥墩边上无影无踪......

   
   正看得入神,侯明明感觉脚下的木板似乎增加了推力,越来越快,像脱缰的野马。向后一望,水面一股股强大的激流滚滚而来,正把木板推向右侧的桥墩,他明白,这木板只要一撞上桥墩,犹如以卵击石,必死无疑。这险情,木板上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凡尔登裤子歌声停了,“咚——”地一声跳入水中逃生,但其它几人不敢跳,有的哇哇大叫,有的嚎啕大哭......

   
   容不得多想,侯明明向木板上的人大喊,“遭了!木板刹不住,撞上桥墩就没命了,大家快跳水,快跳!”见众人目瞪口呆,他向身旁的田泽生吼了一声,“跟我一起逃!”说完,纵身向左侧后面一跃,沉入水中。田泽生也跟着跳了下去。水中黑咕隆咚,一股暗流把侯明明托向江面,浮起后的他惊呆了:急速而去的木板,连同上面吓呆的人,飞快碰向高大的桥墩,只听一声尖叫,接着震耳欲聋的磕碰声骤然响起,霎时,木片横飞,鲜血飞溅......

  
    侯明明看得真真切切,热泪刷地流下,鼻子一酸,呛了口水。顾不得多看,逃命要紧,避桥墩要紧,他深呼一口气,鼓着劲,继续往左游,然后一个猛子朝桥墩之间的水泾扎。一会儿,股喷涌起又把他推向右边的桥墩,高大的桥墩突兀在面前。他脚使劲往外一蹬,几个大把朝外扑,挣脱了桥墩周围的漩涡,与石桥墩擦肩而过,好险!后面游来的人不明就里,还没扶到桥墩,就被漩涡卷了进去,一个个被桥墩碰得头破血流,转眼无声无息......


[ 本帖最后由 画梅花女人 于 2011-3-18 12:0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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